木兰围场。
已经是深夜,主帐却依旧灯火通明。
弘历紧紧坐在桌前,蹙眉看着桌案上明明灭灭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进忠在他身后站着,也是一副深思的模样。
李玉掀帘走进帐中,见桌上的灯罩不停闪动烛光,便狠狠瞪了一眼正在出神的进忠。
进忠回过神来,忙躬身上前打开灯罩用剪子剪去多余的烛芯,等烛火稳定后又重新盖上灯罩。
烛火晃得弘历眼疼,他长叹一口气,疲惫的伸手揉了揉眉心,沉声吩咐道。
“伺候朕歇息。”
独自入眠,这可不是弘历平日的作风,李玉和进忠对视一眼,躬身道:“皇上,奴才刚才从外头进来,见颖贵人帐中的烛火还未熄灭,怕是在等您,您可要过去看看?”
弘历缓缓摇头,并没有说话,李玉想了想又道。
“听伺候容嫔的侍女说,容嫔舟车劳顿,怕是有些水土不服,皇上您要去看看吗?”
弘历眼神不善的瞪了李玉一眼,拧眉问道:“传太医看过了吗?”
李玉忙垂头应是,弘历不耐的挥了挥手道:“好生伺候着,明日若还是不好再来回禀,朕要歇息了。”
见弘历丝毫没有想要召幸妃嫔的意思,李玉有些纳闷,正要再说些什么,就收到弘历投射过来的冷厉视线。
他顿时将嘴闭得牢牢的,匆忙退出帐外。
进忠极有眼色的开始替弘历打整床铺,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说,将少说话多做事的长寿口诀贯彻到底,身后却传来了弘历的悠悠长叹。
“进忠,朕是不是老了?”
进忠抖被褥的手一顿,嘴巴快过大脑思考,立即说出了最标准的答案。
“皇上,您瞧瞧您说的,您正值青春鼎盛,千秋万代,怎么会跟老字沾得上边...”
弘历微微颔首,显然十分认可进忠的回答,微微松口气道:“那你说,朕和令贵妃是否相配?”
进忠:......
你和皇后挺配的。
“配啊!怎么会不配呢,您和贵妃娘娘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贵妃娘娘美貌倾城,智勇无双,性格温柔,心地善良,聪明睿智...而您...”
你也是个男的。
“您可是明君啊!”
弘历脸上浮现自信的笑容,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缓缓摇头叹气道。
“可朕总觉得她心中并不是那么在乎朕。”
进忠迅速将这几天的事连成一条线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立即组织语言道。
“皇上,您说别人不在乎您奴才不敢说,贵妃娘娘可是最在乎您的人了,就您出宫之前,娘娘还特意将奴才叫到了永寿宫,千叮咛万嘱咐让奴才一定要好好照顾您,交代了两个时辰才让奴才回来呢。”
弘历脸上脸上浮现起淡淡的微笑,挑眉看向进忠,满面春风道。
“果真,令贵妃竟如此关心朕?”
进忠:确实关心了,只不过关心的人不是你。
“那是自然,令妃娘娘还说了,让奴才一定要小心您的安全,不能冷了不能热了,更不能受一丁点伤。”
弘历的嘴角越咧越大,心中明显十分高兴,却还嘴硬道。
“令贵妃也真是的,有什么话不亲自跟朕说,反而和你一个阉人说。”
进忠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铺床的动作也更加利索,嘴上不忘安抚道。
“皇上,贵妃娘娘再如何要强也是女子,是女子就没有脸皮厚的,她没有亲自和您说,定是觉得不好意思。”
进忠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弘历心坎上,将他哄得十分舒心。
他换了寝衣躺在榻上,进忠将帐中大部分明亮的烛火熄灭,帐中的光线顿时黑暗下来。
进忠放下帷帐候在帐外,床上的弘历却有些辗转反侧。
又过了半晌,弘历的声音又悠悠传来。
“爱之深,妒之切,既然她如此在意朕,这次木兰秋狝朕没带她出来,为何不见她有丝毫不满,似乎朕在与不在,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分别。”
借着黑暗和帷帐的掩护,进忠面无表情回道。
“皇上,奴才听说贵妃娘娘这回有孕孕像不好,可受了不少罪,初怀时就食欲不振吃不下东西,好不容易缓解一些后又开始心焦气燥,频频失眠,听说最近还时常手脚抽筋......娘娘怀孕如此辛苦,还要强打精神操持六宫之事,有时就算顾及不到您的情绪也是有的。”
里头传来了衣料和被子摩擦的声音,榻上的人似乎是微微坐起了身子。
弘历提高声调问道:“果真如此?为何没人来回禀朕?”
进忠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恭敬。
“贵妃娘娘有孕之时皇上整日想法子讨容嫔娘娘欢心,想来贵妃娘娘也是不愿为了自己的事情打扰了皇上雅兴吧。”
弘历沉默良久后长叹一口气,有些无奈道:“是朕疏忽了嬿婉。”
进忠垂下眼眸没有再说话。
事实上,嬿婉不告诉皇上的最主要原因是因为说了也没有多大的作用,难道就凭他口头上关心几句或者心不在焉的陪伴就能缓解不适?
嬿婉有孕时性子尤其娇气,反胃严重吃不下饭,须得小口小口哄着吃才能吃下一些,晚上睡不好觉总是喜欢胡思乱想,也需要有人时常陪在她身旁,给够她十足的安全感,至于手脚抽筋,则需日日用温热的中药水擦拭手脚才能有所缓解。
这些繁杂的事情,进忠做的甘之如饴,甚至心中窃喜,因为上一世,嬿婉是不可能这样让他近身的,她依仗他,却又提防他,何曾如现在这般对他敞开心扉。
而皇上呢,除了命令太医好好诊治还能干什么,最多也就是用‘治不好就问罪’这样的话语来威胁威胁太医们,难道太医受了威胁就能为了保命突然变成华佗扁鹊除去病症?还是嬿婉的不适会因为他这句威胁吓得烟消云散?
可笑。
有时候进忠真的觉得,他见过的大多数男人都只是胜在比他多长了个零件而已,他们被胯下驱使,只有在榻上的时候心和嘴才是火热的,其余时候大多数只剩凉薄。
更有甚者,在榻上的时候心跟嘴都是冷的,只有那处火热。
……
弘历均匀的呼吸声从里间传来,进忠的思绪渐渐飘远,仿佛能透过空间看到那个他朝思暮想一刻也不敢忘怀的人。
翌日,进忠趁休息之时将昨日发生的事写成密信飞鸽送回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