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女皇用人导向的转变

    长寿元年（692年）九月，冤案再起。

    宰相李游道、王璿、袁智弘、崔神基、李元素，礼部侍郎孔思元、益州长史任令辉均被王弘义构陷，坐罪流放岭南，这五位宰相上任还不满三个月。

    武周前期，宰相是绝对的高危行业，搞不好就是抄家灭族。这次五位宰相集体流放，作为皇帝的武则天不可能不知情，只是在处理方式上较以往温和了些。不管流放多远，毕竟人还活着，只要活着就会有翻身的希望！

    武则天之所以频繁罢相，只因她从勾心斗角中走来，见证了太多的阴谋与背叛，对执掌大权的重臣先天缺乏安全感。

    长寿二年（693年）正月，武则天的宠婢团儿对太子李旦有成见，诬告他的嫔妃刘氏、窦氏诅咒太后。武则天信以为真，将二妃召进宫中秘密处死。李旦只能忍痛装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在母亲面前言笑自如。后来团儿还想加害李旦，武则天这才把她处死。

    窦妃是唐玄宗李隆基的生母，此时的李隆基刚满八岁。

    在武则天多年的鼓励倡导下，全社会告密成风。而最掌握那些权臣把柄的人，无疑是他们身边的奴婢。因此，告密之人往往诱惑奴婢诬告自己主人，以此求取功名赏赐。

    窦妃死后，她父亲润州刺史窦孝谌也遭奴仆诬告，说他妻子庞氏会同窦妃诅咒武后。武则天派监察御史薛季昶审讯，薛季昶未经调查便编造供词指称奏报属实，由此升任给事中。

    庞氏被判斩刑，其子窦希瑊不服，找侍御史徐有功申诉。徐有功发觉案情有误，上奏替庞氏开脱。

    戴季昶又诬称徐有功偏袒嫌犯，致使徐有功坐罪入狱，判了绞刑。武则天对徐有功素来敬重，召来徐有功问他：“你近来审判案件，为什么错判无罪的多了。”徐有功答：“错放了人，不过是臣子的微小过失；而爱惜生命，却是圣人您的大德。”

    武则天默然不语，庞氏由此获生，与她三个儿子同时流放岭南。窦孝谌贬为罗州司马，徐有功则被免死废为庶人。

    不久，兵部侍郎娄师德晋升宰相。

    娄师德曾在高宗时期以御史身份投军抗击吐蕃，因功升任河源军副使，与名将黑齿常之共同御边，打的吐蕃七年不敢进犯。

    他为人宽和厚道，从不与人争长论短。由于他身高体胖，走路迟缓，一次与李昭德同时上朝，李昭德多次停下等他，他却仍然难以跟上。李昭德骂他：“你个种田老头。”娄师德莞尔一笑，毫不介意。

    他弟弟升任代州刺史，临行前找他辞行。他交代说：“我刚当了宰相，你又升为州牧，荣宠过盛难免遭人忌恨，你该如何避免。”弟弟答：“从今往后，有人向我脸上吐唾沫，我擦掉罢了，不与他计较。请兄长放心！”

    娄师德脸色大变，忧心的说：“你不能这样。别人向你吐口水，是生你的气。你擦掉了，就是不满，反而会激怒人家。人家吐你，你不要擦，笑着让他再吐。”

    武则天能把这样胸襟宽阔的人用为宰相，也说明了她在用人导向上的转变。

    【05】酷吏与贤良共存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随着武则天年龄渐长，太子李旦的存在让一些人坐卧难安。

    长寿二年（693年）一月二十四日，前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因私自拜谒太子被处以腰斩。此后，公卿以下官员，都不敢再与太子交往。

    有人举报太子欲图不轨，武则天派来俊臣去查。来俊臣把太子身边的人抓起来施以酷刑，这些人难以忍受准备屈服。一位叫安金隐的仆人大声对来俊臣说：“你既不信我的话，我愿把心剖出来，证明太子不反。”随即取刀剖开腹部，内脏当即涌出，鲜血流了一地。

    这一行径被关注审讯动态的武则天得知，急忙令人把安金隐抬到宫中，找御医缝合伤口。经过一晚上的治疗，总算侥幸脱离危险苏醒过来。

    武则天前来看望，叹惜着说：“我儿子自己都无法证明清白，竟让你成了这个样子。”随即下令停止审讯，李旦得以保全。

    二月十五日，酷吏侯思止违背不允许私自使用锦缎的禁令，遭宰相李昭德弹劾，被杖死朝堂。

    紧接着，有人举报被流放到岭南的犯人谋反，武则天派司刑评事万国俊调查。此人曾与来俊臣共同编写过《罗织经》，专门教人如何谄害诬告，也是个杀人如麻的酷吏。

    他一到广州，就将那里的流犯集合起来，假传诏令逼他们自杀。犯人不服，痛哭着解释哀求。万国俊哪里肯听，出动军队把他们驱赶到河边全部杀掉，仅一个早上就害死三百多人。而后编造供词禀明武则天，还称其他各地流犯定然也心存不满，应尽早诛除。

    武则天认为他说的是实情，提升他为朝散大夫。同时放出刘光业、王德寿、鲍思恭、王大贞、屈贞筠等鹰犬，分赴各地调查。有了万国俊的示范，他们纷纷亮出爪牙大杀特杀，前后又有千余人无辜惨死。

    时间一长武则天醒过味来，既然是太平盛世，又哪会有这么多人造反！假如真的造反，又怎会乖乖坐等被杀！

    作为高高在上的圣母神皇，她不会承认自己受到蒙骗，先后找理由处死了万国俊等人。

    延载元年（694年）九月，来俊臣因贪污被贬为同州参军，后又贬为合宫县尉（古县名，在今洛阳境内）。其同党王弘义坐罪流放琼州，途中谎称接到返朝敕令，逃到汉北时，被侍御史胡元礼查觉，用刑杖打死。

    这个消息对久处酷吏淫威下的朝臣来说，无疑是个天大喜讯。为祸已久的酷吏除去来俊臣，已基本被诛除干净，胜利似乎就在前方招手！

    只是他们忘记了，培养酷吏的土壤仍然存在，朝中大臣为了争权夺利不惜自毁长城！

    宰相李昭德以一己之力对抗酷吏，酷吏消失了，他却因过于强势而被群臣所厌。功曹参军丘愔、长上果毅邓注弹劾李昭德，诬陷他自长寿元年（692年）以来专擅权柄，把功德归于自己，将过错推给国君；还说他胆大于身，鼻孔出的气都可直冲霄汉。

    这些似是而非的言语触碰到了武则天心中逆鳞，觊觎权力！她由此开始反感李昭德，把他贬为南宾尉，不久又废为庶人流放。

    天册万岁元年（695年）正月，刚刚上任的宰相周允元，会同司刑少卿皇甫文备，举报宰相豆卢钦望、韦巨源、杜景俭、苏味道、陆元方附和李昭德。武则天将他们全部贬往外地，对宰相班子又来了一次大清洗。

    获嘉主簿、着名学者刘知几上疏，指出朝中存在的四个问题，并逐一提供了解决方案：

    “第一，赦令太多。导致奸佞枉法之人利用赦令逃脱法律惩治，对坏人的宽容与放纵，就是对好人的最大不公。建议节制赦令，让黎民知道约束自身，犯法定会付出代价。

    第二，加封太滥。无才无德之人得以上位，分不清谁善谁恶。建议赏优罚劣，使贤良能臣脱颖而出，庸碌之辈亦知勤俭。

    第三，选才太广。官员良莠不齐，应设置标准细加筛选，以免个别败类损坏朝廷声望。

    第四，升迁太频。州刺史迁调过于频繁，导致官员在任期内苟且偷安，建议刺史必须任满三年以上。”

    武则天对他的奏疏极为欣赏，多数意见予以采纳，朝中风气愈发向善向好

    【06】来俊臣的报应，酷吏退出舞台

    万岁通天元年（696年），营州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造反，突厥默啜可汗犯边，黄河以北罹患战火。朝廷出兵征讨，国家进入战时状态。

    兵部郎中姚崇因表现优异，得到武则天重用，提升为兵部侍郎；被废为庶人的徐有功也重返朝中做了殿中侍御史，听到这个消息，百官举手称贺。

    与此同时，战争也让消停已久的奸佞之徒找到了翻身机会。

    神功元年（697年）正月，箕州（今山西左权）刺史刘思礼在术士张憬藏挑唆下，伙同洛州（河南洛阳）参军綦连耀，假托相术勾结朝臣，阴谋造反作乱。

    明堂县尉（今陕西西安南）吉顼得知此事，告诉了合宫县尉来俊臣，托他检举揭发。

    此时的武则天身边已没了得力鹰犬，便委派堂侄河内王武懿宗前往调查。武懿宗逮捕了刘思礼，以免其死罪为要挟，指使刘思礼构陷朝中重臣。刘思礼活命心切，按武懿宗要求供出宰相李元素、孙元亨，吏部侍郎石抱忠、刘奇等三十六人。

    正月二十五日，三十六个家族被满门抄斩，受到牵连坐罪流放的多达千余人。

    武懿宗阴险残忍，最喜陷害他人，当时人们都称他是周兴、来俊臣第二。

    来俊臣想独占功劳，举报给他提供线索的吉琐。吉琐不甘被害，以告密为名面见武则天说明情况，得以免死。

    来俊臣重获重用，开启了他最后的疯狂，吉琐也因此调入朝中。

    重返朝中的来俊臣毫无收敛迹象，倚仗武则天信任贪财图色无恶不作，看到谁家有美貌妻妾，他就罗织罪名陷人入狱，夺人妻妾。

    朝廷因他举报綦连耀有功，赏赐给他十名奴婢，他一个都没看上。听说西突厥可汗阿史那斛瑟罗有位婢女，不仅人长的漂亮，还能歌善舞。他色心大动，暗中派人诬告斛瑟罗谋反。数十名突厥酋长为了挽救可汗，不惜割掉耳朵跑到朝廷申冤，这才得以幸免。

    因李昭德曾多次当众羞辱过他，他一直怀恨在心。趁李昭德免为庶人，诬告李昭德，把李昭德投入狱中。

    为了升官，他竟罗织罪名，想把武氏诸王、太平公主，甚至太子李旦和庐陵王李显一并收入狱中除掉，以此体现他的价值。

    武氏诸王和太平公主恐惧之下联合起来揭发他，终于将他关入狱中并判了死刑。

    武则天可能是觉得这条狗还有点用，拖了三天没有批复。内史王及善劝说武则天，来俊臣凶狠残暴，是国家首恶，不除掉他会危害朝廷，武则天仍犹豫不决。

    差点被来俊臣所害的吉琐也对武则天说：“来俊臣聚集不法恶徒，专门构陷良善，且贪赃枉法，冤魂塞路。他一个国家祸根，不值得您爱惜。”武则天琢磨片刻，批复了来俊臣的死刑判决。

    六月初三，李昭德、来俊臣这对生死冤家被同时处斩。人们痛惜李昭德冤死，庆幸来俊臣终遭报应！

    行刑结束，愤怒的人群一拥而上，争扑到来俊臣身上啃咬，扯尽了他的发须，挖掉了他的眼珠，剖开了他的胸腹，直至尸体践踏成泥才陆续散去。

    武则天没料到人们如此恨他，索性下诏诛灭来俊臣满门，以雪天下苍生之愤。朝士、庶民在街中互相庆贺：“从今往后终于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来俊臣掌权时，插手官员选拔，吏部主事官员受到他的托付先后违规提拔数百人。来俊臣死后，涉事官员集体找武则天自首。武则天责备他们，他们说：“臣辜负陛下，无非一人身死；但要违背来俊臣，全族都会破灭。”武则天沉吟良久，赦免了他们。

    在一次朝会中，武则天谈起酷吏之害，对侍臣说：“当初我让周兴、来俊臣审案，众多朝臣被他们指称谋反，且供词确凿。国家有法，谋逆当诛，我又怎能违背！其间虽有疑惑，派身边人去查，嫌犯都自己坦承有罪。自周兴、来俊臣死了，再没听过有谁谋反，难道以前处死的都是冤枉的？”

    兵部侍郎姚崇答：“自垂拱元年以来，凡因谋反处死的，大多由周兴等人构陷所致，以此邀功求进。陛下派近臣查问，他们也怕受牵连，谁敢说实话。关进去的人如不认罪，就会惨遭酷刑，生不如死。如今仰仗上苍使圣上明白，周兴等人终于伏法，臣愿以全族百口性命向陛下担保，从今再不会有人谋反。如臣所说有误，愿受陛下责罚。”

    武则天颔首说：“以往那些宰相全都纵容附和他们，让朕有了滥杀恶名。听卿所说，深合我意。”

    朝中多人替前宰相魏元忠申冤，武则天把他召回重新担任御史中丞。

    魏元忠四次被判死刑、流放，受尽了折磨。武则天问他原因，他苦笑着答：“臣好比是鹿，他们想拿臣的肉做汤，臣能跑到哪里！”

    被贬黜在外的狄仁杰、杜景俭也先后被武则天召回，重新做了宰相。一时贤臣良相齐聚，没了酷吏的干扰，武则天在他们辅佐下治国理政，天下渐获安宁！武周时期的酷吏时代宣告结束！

    用武则天的视角来审视，酷吏并非一无是处。没有他们，武则天不会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女皇，是他们替武则天扫清了称帝路上的障碍。

    这些人见惯了人性的黑暗，内心极为扭曲变态。他们把损害他人利益，当成自己进步的阶梯，踩着别人的鲜血一路向前。

    只是他们不清楚，他们其实就是一群由主人所豢养的疯狗，一旦失去了咬人价值，也定会遭到主人的无情抛弃。曾经多猖狂，下场就有多凄凉！

    违背良心，坑害他人，坏事做尽，这样的人如果不遭天谴，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司法是社会公平的最后防线，如果连司法系统都陷入黑暗，这世界该变得多么恐怖！

    执掌刑法的人必须要有高于常人的道德标准，有以死扞卫正义的气节。千万不可把抓人多少、甚至杀人多少当成升官加爵的政绩！

    当司法都沦为工具，还有谁能去监督执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