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忠与奸的分野

    魏元忠走了，中书舍人宋璟扛起了对抗张氏兄弟的大旗！

    宋璟，邢州人（今河北邢台），科举入仕，因刚正得到武则天器重，唐玄宗主政时位居宰相，与房玄龄、杜如晦、狄仁杰并称唐朝“四大贤相”。

    一次宴会，张易之兄弟的座次排在宋璟前面。张易之一向敬畏宋璟，为讨好宋璟，他空出座位拱手对宋璟施礼：“您现在是天下第一人，怎能坐在我下手，请您上座。”

    宋璟不愿领情，淡淡的说：“我宋璟才能低劣，官职卑微，张卿为何说我是天下第一人。”

    没等张易之答话，吏部侍郎郑杲对宋璟说：“中丞怎么敢称五郎为卿？”

    宋璟看着一脸舔狗相的郑杲，不无讥讽的说：“按照官场规矩，我应称他为卿。倒是你，又不是张卿家奴，怎么可以叫郎呢！”话音一落，全场鸦雀无声。

    当时的朝中，从武三思以下都对张氏兄弟非常忌惮，唯有宋璟不把他俩当回事，经常出言顶撞。张氏兄弟又琢磨着要构陷宋璟，武则天知道后制止了他们。

    宰相杨再思擅长奉迎拍马，张易之的哥哥司礼少卿张同休请客，酒酣之际取笑杨再思长得像个高丽人。杨再思不仅不恼，反而把紫袍脱下反披在身上，剪了个纸帽子戴上，下场跳起高丽舞。在座之人无不哄堂大笑，他竟不以为耻。

    有人夸张昌宗面如莲花，杨再思故作深沉的说“不是这样。”张昌宗问他原因，他说：“是莲花像六郎！”

    【06】神龙政变的策划者张柬之入朝为相

    长安四年（704年）七月，张易之、张昌宗的兄弟，司礼少卿张同休、汴州刺史张昌期、尚方少监张昌仪均因贪污入狱。

    武则天诏令御史台审讯，并因张易之、张昌宗作威作福，声名太差，想借机敲打一下两人，让他们陪同受审。

    七月十八日，司刑贾敬言奏报：“张昌宗强买民田，应罚铜二十斤。”武则天痛快批复：“可”。

    七月二十二日，御史大夫李承嘉、御史中丞桓彦范奏报：“张同休兄弟贪污赃款四千余缗（唐时货币计量单位，1缗一千文），张昌宗作为兄长，管理不严，应予免官处理。”

    张昌宗狡称：“臣有功，所犯罪行不至免官。”

    武则天看向众位宰相，问：“昌宗有功吗？”

    杨再思抢先回答：“昌宗调剂丹药，陛下服用后很有疗效，这岂不是天大功劳！”

    武则天笑了，她本也只想吓吓两个宠物，好让他们乖些，别总给她添乱。有了杨再思的台阶，随即赦免了张昌宗。

    左补阙戴令言义愤之下，写了首《两脚狐赋》挖苦杨再思，被杨再思找茬打发到了外地。

    至于张同休、张昌期、张昌仪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降职了事。

    没多久，宰相韦安石又检举张易之有罪！武则天诏令韦安石、唐休璟共同审讯。

    韦安石与宋璟一样，都是武则天用起来的臣子，为人正直，敢于担当，时人都称他“真宰相”。

    至于唐休璟，他与娄师德是一个类型人物。出自边将，长期驻守西部边防，多次击败吐蕃、突厥，是武周后期为数不多的名将之一。因功勋卓着，得以出将入相。

    两人都看不上张氏兄弟，本想好好审讯一番。谁知因有突发事件发生，审讯没能成行。

    八月初一，韦安石被调往扬州，兼任扬州都督；初七，唐休璟奉命出任幽州、营州都督，兼安东都护。临走之前，唐休璟密报太子李显：“张氏兄弟有不臣之心，他日必将作乱。殿下应早做准备。”

    九月二十九日，宰相姚崇出任灵武道行军大总管，武则天让他举荐一位宰相人选，姚崇推荐了张柬之，说他沉稳有谋，能断大事，只是年龄已大，要抓紧起用。

    张柬之此人，狄仁杰在世时也曾向女皇推荐过！

    十月二十日，八十岁的张柬之出任宰相，神龙政变策划者就此现身！

    张柬之是初唐着名诗人，六十四岁才做到监察御史一职，属大器晚成之人。但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实在无法觅到这份沉甸甸的历史重任，因何会落在他的肩上！

    【07】女皇与群臣的较量

    张氏兄弟眼看朝中反对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也开始着手布局。

    十月三十日，怀州长史房融出任宰相；十一月初五，吏部侍郎韦承庆出任宰相。房融、韦承庆都是张氏兄弟一党。

    十二月，武则天身患疾病无法上朝，住在深宫休养，宰相们近一个月没有见到她，身边只有张氏兄弟陪侍。

    等到她的病情稍有好转，宰相崔玄暐上奏提醒：“您有太子、相王两个孝顺儿子，足以侍奉您。宫禁重地，请您不要随意让外姓出入。”武则天褒奖了他，但却并未采纳。

    张易之、张昌宗看到武则天病情加重，便也抓紧勾连党羽，暗做准备。

    期间，多次有人匿名举报张氏兄弟谋反，武则天都没追究。

    十二月二十日，许州人杨元嗣举报：“张昌宗找术士李弘泰算命，李弘泰说他有天子相，如在定州修建佛塔，则会天下归心。”

    这种事放在古代就是谋逆大罪，武则天也不好遮掩，安排宰相韦承庆、司刑卿崔神庆、御史中丞宋璟调查。

    韦承庆、崔神庆都是张氏兄弟的人，自然想不了了之，一番审讯后奏报武则天：“昌宗婉转交代，他曾向您提过此事。按律法规定，主动交代可从轻发落。至于术士李弘泰，妖言惑众，应收监法办。”

    宋璟怎肯放过这个消灭张氏势力的大好机会，便联合大理寺奏称：“张昌宗荣宠无可复加，还要找术士算命，他这是想干什么！李弘泰当时起了一个‘纯乾卦’，这是天子才有的卦象。张昌宗如认为李弘泰妖言惑众，为什么不将他直接押送法官处理！虽说他向您提起，恐怕也是包藏祸心，依法应处以抄家灭族。请将他收捕入狱，彻查到底。”

    武则天许久没表态，宋璟又说：“如果不把他法办，恐怕人心不服。”

    武则天只得说：“你先暂停审讯，看看还有什么证据再说。”宋璟退下，左拾遗李邕劝谏：“臣听宋璟所说，志在安定社稷，不是为了自己，愿陛下批准。”武则天不听。

    她当然清楚张氏兄弟一旦落入宋璟手中，会是什么下场，她舍不得这两个宠物送掉性命。没多久，她给宋璟派了好多活儿，先后让他到扬州、幽州查案，又派他跟李峤赴蜀地安抚，想把宋璟打发出去，阻止他继续查案。

    可宋璟铁了心就是不走，推脱说：“州、县官员犯罪，依制派侍御史、监察御史去办即可，臣是御史中丞，这不是臣的份内事。况且蜀地一向安稳，不知陛下让臣去安抚什么？臣不敢奉命！”

    司刑少卿桓彦范也来抢火，奏称：“张昌宗无功受宠，且包藏祸心，现在犯了这么的大罪，是上天要惩处他。陛下不忍杀他，就是违背天意，大不吉祥！况且张昌宗既已向您禀明此事，就不应再与李弘泰往来，托他求福消灾，可见他当初并没有悔改之心。他之所以向您提起，无非是为自己谋反留条后路。这种奸佞伎俩如果都不追究，律法设给谁看！”

    “现在罪行都已明朗，陛下搁置不问，只会助长张昌宗气焰，人们会认为他有天命在身，这是养痈遗患啊！逆臣不除，社稷必亡。请您把他交付三司彻查治罪！”

    武则天仍旧不予理睬。

    宰相崔玄暐也多次劝谏，武则天不胜其烦，只得让法官拿出个处理意见。

    司刑少卿崔昪提议判斩刑，宋璟借机再次奏请将张昌宗收捕。

    武则天让这些大臣搞得毫无办法，只能反复强调张昌宗向她坦白过。宋璟见她始终抓着“主动交代可免刑”这点不放，便拿出律法指出：“谋反大罪，不能因主动交代予以赦免。张昌宗不判死刑，还要国法何用！”

    武则天没了说辞，只得把语气缓和下来讲情。宋璟态度强硬的说：“张昌宗受陛下宠爱，臣知道祸从口出，然而公理在心，虽死不恨。”

    朝堂之上落针可闻，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杨再思喝令宋璟出去，宋璟冷冷的回应：“有圣上在此，不劳宰相擅传旨意。”

    武则天只得准奏，召张昌宗赴御史台受审。宋璟站在庭上厉声审讯，没多久武则天的使者赶来，宣敕赦免张昌宗。

    宋璟长叹着说：“真后悔没先把这小子脑袋打碎。”武则天让张昌宗去找宋璟道歉，宋璟闭门不见。

    剪除张氏兄弟，因武则天的强力回护再次无果，但在一波波的角逐中，代表正义的一方逐渐掌握了主动。

    【08】政变，谁是受益者

    神龙元年（705年）正月，武则天病情再次转重。

    张易之、张昌宗愈发惶恐，朝臣们也心怀忐忑。人心一旦起了猜忌，往往会把事情向最坏结果考虑。

    女皇一旦病故，张氏兄弟会不会借机掌权，阻止太子李显登基！照此形势，曾经得罪过他们的人势必无法善终。

    没人会把宝押在张氏兄弟大发善心上，他们只能通过非正常手段除掉二人，这样不仅可以披上恢复大唐的忠臣花环，更重要的是，能够保证自家宗族的繁衍生息！

    当集体目标与个人动机完美契合，政变也就成了最好选择！

    宰相张柬之、崔玄暐居中调度，御史台右丞敬晖、司刑少卿桓彦范、相王府司马袁恕己各方协调，一支由五人组成的“小班子”高效运转起来。

    组织政变，首要的是得到担负宫廷警卫的右羽林卫支持。没有他们配合，方案再完善也只能沦为闹剧。

    张柬之找到时任右羽林卫大将军的名将李多祚，李多祚原为靺鞨族酋长，高宗时期归顺大唐，赐李姓。先后参与平定多次叛乱，掌管禁军二十多年，是个绕不开的关键人物。

    张柬之开门见山对李多祚说：“将军今天的富贵，是谁给您的。”

    李多祚感激涕零的答：“是先帝。”

    “现在先帝两个儿子被张家兄弟胁迫，将军难道不想回报先帝大恩吗！”

    “如果利于国家，我愿听从相公安排，不敢考虑自身安危。”

    两人随即指天起誓，并商定了具体计划。

    张柬之轻松搞定了李多祚，又在相王李旦、太平公主的默许下，把恒彦范、敬晖，以及荆府长史杨元琰、散骑侍郎李湛安插到左、右羽林卫任职，让他们分掌禁军。

    为避免张易之等人起疑，张柬之还引荐张氏兄弟的同党武攸宜做了右羽林大将军。

    这时姚崇从灵武返回朝廷，张柬之、桓彦范对望着说：“这下大事可成了。”

    当晚，两人找到姚崇，把政变一事告诉了他。姚崇长期在兵部任职，精通韬略，三人又重新对计划做了完善修改。

    而后由桓彦范、敬晖出面，向太子李显汇报。

    张氏兄弟曾害死了李显的儿子、女儿和女婿，而且政变的最终受益者是他，李显自然不会反对。

    正月二十二日，政变如期发起！

    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由张柬之、崔玄暐、桓彦范带领，率五百禁军前往玄武门逼宫；另一路由李多祚、李湛，以及李显的女婿王同皎带领，赴东宫迎接李显。

    事到临头李显犹豫起来，死活不愿出来与母亲当面对抗。

    王同皎劝他岳父：“先帝当初把帝位传承给您，您却无故被废，且被幽禁二十三年。今天何不趁着北门、南牙同心协力，共同诛除凶顽，恢复李氏江山，愿陛下移步玄武门。”

    李显答：“张家二贼自然该杀，但圣上身体欠安，不可惊吓到她。我们缓缓再说，另商对策。”

    李显的态度让大家很失望，箭已在弦，还能缓吗！

    李湛急了：“各位将领不顾身家安危为国尽忠，您这样做不是置他们于死地吗！如果非要制止，请您自己前去。”

    李显这才走出东宫，王同皎一把将岳父抱上马，裹挟着他赶赴玄武门。

    此时张柬之已率禁军冲入宫中，在走廊杀死了张易之和张昌宗，来到武则天就寝的长生殿外环绕侍卫。

    武则天在睡梦中惊醒，问道：“是谁在作乱？”

    张柬之答：“张易之、张昌宗谋反，臣等已奉太子之令把他们杀了。因怕走漏消息，没敢提前奏报。带兵进入宫禁，臣等罪该万死！”

    这时李显也来了，武则天看着李显：“是你呀！这两个小子既已伏法，你回去吧！”

    李显不敢与母亲对视，低头嗫嚅不语。

    桓彦范壮着胆子进前一步，大声说：“太子怎能回去！当年先帝把爱子托付陛下，现在他年岁已高，天意人心都期待李氏重归。群臣不敢忘记太宗、高宗恩德，所以才拥护太子剪除贼臣。愿陛下传位给太子，以顺人心！”

    武则天强撑病体，缓缓扫视前来逼宫的大臣，他们大部分都是由她一手提拔起来的！

    她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李湛，其父李义府正是因为她才当上的宰相。她不无讥讽的说：“你也是诛杀易之的将军？我对你父子不薄啊！”李湛羞愧不语。

    她又望向崔玄暐，略带伤感的说：“别人都是由人推荐做的官，只有你，是朕亲自选用的！连你也要逼朕？”

    崔玄暐答：“臣是在用大德回报陛下。”

    武则天冷冷一笑，不再说话，听凭他们安排。

    于是，张柬之等人逮捕并斩杀了张同期、张同休、张昌仪，与张易之、张昌宗的首级同时悬挂天津桥示众。

    当天，袁恕己跟随相王李旦，出动王府卫士以备不测，又收捕了张氏兄弟的同党韦承庆、房融、崔神庆。

    正月二十五日，李显第二次继位为帝！

    李显上台后，加封弟弟相王李旦为安国相王，太尉，执掌宰相事务；加封妹妹太平公主为镇国太平公主。皇族中被抄家灭籍的，子孙恢复宗籍，并酌情授予官爵。

    二月初一，李显带百官前往上阳宫问候武则天起居，此后每十天拜谒一次。

    武则天迁往上阳宫时，姚崇念起她往日恩德，不禁痛哭失声。桓彦范、张柬之对他说：“这种场合你怎么能哭！恐怕祸事就要临头了。”

    姚崇答：“我侍奉则天皇帝很久，乍一离别悲痛难忍。我前天跟随诸位铲除奸佞，是尽人臣本份。今天挥泪告别旧日君主，是人臣应有道义。即便获罪，也心甘情愿。”当天，姚崇外调为亳州刺史。

    十一月二十六日，一代女皇武则天驾崩于上阳宫，结束了她波澜壮阔的一生，享年八十二岁！

    她14岁入宫，31岁扳倒王皇后、萧淑妃做了皇后，40岁与丈夫李治同时理政，60岁架空儿子乾纲独断，66岁建立武周成为女皇。前后掌权41年，在大唐21位帝王中，仅次于玄宗李隆基。

    在位期间，全国人口总数从高宗时的380万户、约2280万人，增至615万户、3714万人。

    死前，她颁下遗诏：“去除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赦免王皇后、萧淑妃家族，以及褚遂良、韩瑗、柳奭亲属。”

    十二月，武则天葬于乾陵，与丈夫李治在地下团聚，留下无字碑供后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