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赏当初担任西川节度使时,与东川节度使李叔明存有矛盾。张延赏心胸狭窄,一直伺机报复。
德宗从骆谷逃往梁州(今陕西汉中),遇到连日大雨道路泥泞难行,卫士大多逃亡投靠了叛贼朱泚。
李叔明之子李昇、郭子仪之子郭曙、令狐彰之子令狐建等六位高官子弟充当德宗护卫,他们担心奸人借机危害德宗,便相互咬破臂膀发下誓言,愿用生命保护德宗安全。
为防止他人接近圣驾,他们系上绑腿、穿着钉鞋,轮流牵着圣驾的马一步步艰难前行,其他人则环绕四周守护,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直至德宗平安抵达梁州。
德宗返回长安,感念六人护驾有功,把他们全都提升为禁卫将军,宠遇优厚。
张延赏不知从哪里探听到李昇与郜国长公主有奸情,便秘密报告给了德宗。德宗叫来李泌,对他说:“郜国年龄大了,而李昇还年轻,他俩怎会发生这种事!只怕其中另有缘故,卿去替我调查一下。”
李泌思忖片刻,说:“这一定是有人想陷害太子,是谁告诉陛下的?”
德宗答:“你不要问,只管去查!”
李泌看向德宗,肯定的说:“是张延赏吧。”
德宗惊异道:“你怎么知道?”
李泌遂将李昇父亲李叔明与张延赏有矛盾的事告诉了德宗,接着说:“李昇得到您的信任掌管禁军,张延赏没办法中伤。而郜国长公主是太子萧妃的母亲,所以他才借此陷害。”
德宗点头笑道:“是这样的。”
李泌于是提议将李昇调整到其他岗位,不要再做禁军侍卫用以远避嫌疑,德宗采纳了李泌意见。
郜国长公主是肃宗女儿,德宗的姑姑,嫁给了兰陵萧氏出身的萧升为妻。萧升祖父萧嵩、伯父萧华都是大唐曾经的宰相,家世显赫。
公主行为不太检点,与詹事李升、蜀州别驾萧鼎、彭州司马李万、丰阳县令韦恪都有奸情。
公主的女儿萧氏嫁给了太子李诵,一开始德宗对这位姑姑还算尊重,由于她时常不顾礼数乘轿径直进入东宫,引来所有宗亲的反感,有人告发她淫乱,并且暗中做法诅咒皇上。
德宗对她的生活作风并不感冒,大唐本就世风豪放,公主有几个面首非常正常,但她做法诅咒却犯下大忌。德宗一怒之下将她幽禁于深宫,并为此怀疑太子知道此事。太子惊惶无措,只得奏请与萧妃离婚。
德宗把李泌叫来,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又说:“舒王李谊已经长大成人,且友爱孝顺!”言下之意,想废掉太子李诵,改为舒王李谊。
李泌忙道:“陛下何必如此!您只有一个儿子,为何在事情还没搞清楚前就轻易废掉,改立侄子为太子,岂不是过于草率!”
德宗的脸一下变了,勃然大怒道:“卿怎能离间我们父子!谁告诉你舒王是我侄子的?”
在德宗的威压下,李泌从容答道:“是陛下自己说的!大历年间,您曾高兴的对臣讲‘今天得到好几个儿子。’臣问原因,您告诉臣‘昭靖太子病故,他的几个儿子圣上让我抚养。’现在陛下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要怀疑,又何况侄子!舒王虽然孝顺,但从今日起请陛下好自为之,不要再希望他还会孝顺了!”
德宗冷冷瞪视李泌:“卿难道不爱惜自己家族吗?”
李泌答:“正是因为臣爱惜家族,所以才不敢不讲真话。如果因臣畏惧陛下发怒而附和陛下,待到他日陛下后悔,必会责备臣‘我只用你一人为宰相,为什么当初不极力劝谏,以至于弄到这步田地。’恐怕那时您不仅要杀臣,还要杀了臣的儿子。臣老了,死不死无所谓。但要冤杀了臣的儿子,让臣的侄子继嗣,臣可就不知将来还能否享受到他的祭祀了!”
说完不禁哭泣流泪,德宗也哽咽着说:“事已至此,朕该怎么办!”
李泌答:“这样的大事,希望陛下慎之又慎!臣以为以陛下的圣德,会让那些海外蛮夷都像对待父母那样敬重您,没想到您对儿子都怀疑到这个地步!兹事体大,请原谅臣不敢有所避讳。”
“自古以来凡是父子互相猜疑,没有不亡国覆家的。陛下还记着当年在彭原时,建宁王是如何被杀的吧!”
德宗答:“建宁皇叔的确冤枉,是肃宗过于性急,偏听偏信了谗言离间。”
李泌说:“臣当初就是因为建宁王被杀而坚决辞去官职,发誓不再靠近天子。如今不幸又被陛下用为宰相,亲眼目睹类似事件即将发生。肃宗当时对臣信任有加,臣却不敢提及建宁冤枉,一直等到临行才鼓足勇气谈起,肃宗也后悔哭泣。”
“先帝自从建宁王冤死,时常心怀恐惧,臣曾为先帝朗诵《黄台瓜辞》,提醒先帝不要受到流言所欺。”
这些事德宗当然清楚,脸色逐渐和缓下来,但对“自古以来凡父子猜疑,没有不亡国覆家”这句话仍不太相信,问道:“贞观与开元年间都曾更换过太子,为什么没有灭亡?”
李泌理了一下思路:“臣正准备谈及此事。当年李承乾监国,依附他的人很多,特别是东宫卫士,许多都是他的死党。他与宰相侯君集谋反被抓,太宗让他的舅舅长孙无忌与数十名朝臣共同审讯,铁证如山之后又召集文武百官当众商议处置,综合大家意见,将李承乾连同魏王李泰一同废掉。”
“陛下刚才说肃宗性格急躁错杀了建宁王,臣为此深感庆幸!愿陛下能够以前车为鉴,暂缓三天,认真思考过后再做决定,您一定会发现太子并没有什么不良居心。假如真发现他有谋反迹象,也应召集二十余名深明大义的臣子与臣共同审讯,察出实情后按照太宗当年做法朝廷处置,连同舒王一并废掉,册立皇孙做继承人,那么百代之后的帝王仍是您的子孙。”
“至于开元末年,武惠妃构陷太子李瑛兄弟三人,以至全部冤杀的事,令举国上下愤怒不已,又有什么值得效仿!”
“陛下当初曾让太子在蓬莱池见过臣,臣看他绝非奸狠阴滑之相,反倒显得有些柔软。况且太子自贞元以来一直居住在少阳院,毗邻陛下寝室,从未与外人有过接触,怎会有什么阴谋呢!”
“那些构陷他人的奸小之徒,穷尽心机胡编乱造,非常具有欺骗性,对他们的话不能轻易相信。还好陛下将此事告诉了臣,臣敢用阖族性命担保太子无事。假如让杨素、许敬宗、李林甫这样的人知道此事,早就劝您册立舒王,并在舒王面前夸耀自己的功劳了!”
德宗说:“换不换太子是朕的家事,与卿有什么关系,让卿有如此力争?”
李泌答:“天子以四海为家,臣独揽宰相一职,四海之内凡有任何过失,都是臣的责任。更何况让臣坐视太子含冤却一言不发,臣的罪过就大了!”
德宗思索了一会儿,道:“好吧,朕且为卿拖延到明天再定。”
经历了天子之怒,李泌外表虽镇定如故,但内心惶恐万分,又有谁不怕死呢!他回到府中,心有余悸的对家人说:“我本就不乐于求取富贵,却偏偏事与愿违,现在可好,恐怕要牵累你们了!”
太子得知此事,派人向李泌道谢,并捎话:“如果实在无法挽回,我准备服毒自尽,这样是否好些?”
李泌安慰他:“一定不会有这样的事,愿太子照常尽孝。”
过了一天,德宗单独召见李泌。涕泪横流的抚摸着李泌肩膀:“如果不是卿极力劝谏,朕今天后悔都来不及了!果然如卿所说,太子仁慈孝顺,没有任何问题。从今以后,不论是军国大事还是朕的家事,都与卿商量决定。”
李泌跪拜庆贺,惶恐的说:“陛下圣明,察明太子无罪。臣前天惊恐过度,魂魄已失精力不济,做不了什么事了,愿陛下允许臣辞去职务告老还乡!”
德宗说:“朕父子幸亏有卿才得以保全,朕正要叮嘱子孙,让卿世世代代安享富贵,卿怎么说出这种话,朕不准!”
事后,德宗诏令彭州司马李万不知避讳宗族,杖刑处死;詹事李升以及公主的五个儿子流放岭南。
一场险些酿成的宫廷政变,在李泌劝说下消弭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