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往日种种虽说已成过往云烟,可心中又怎可能没有丝毫恨意?
一路不随我愿,竟也已经走到了今日。
伸手。
望着手指上的骨戒,慢慢紧紧攥拳。
商羽,我会带你回家。
以我的方式。
闭目以往日运息一周,原来获得神力竟是这般感受。
敖钦。
念及此处,我的目光无法抑制的迸射出杀意。
冷笑浮上嘴角。
到底,该说你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
思绪万千,权衡利弊。
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若是现在这般模样出此幻境,定会被那老东西看出端倪,届时便是满盘皆输,功亏一篑。
我缓缓伸出那只戴着骨戒的手,两指点向我的额间,渐渐泻出神力。
脸上没有一丝神情,麻木冷凝的视线望向眼前的湖泊。
——青懿,你是真正的应龙女。只是,你的心爱之人被敖钦设计谋害。对他务必要多留一个心眼。你一定要上天宫获得神位,如此他才可肉灵重塑……
我,亲手将回忆封存,还为自己造了一段新的记忆。
神力自指尖流出,将破碎的封印再次加固。
我的世界里,再没有太清观,再没有小道士,也再没有我自己。
就连小道士的名字,也一并被我从记忆中抹去。
商羽,无论你叫什么,无论你在何处再次与我相逢,我都会第一眼就将你认出来。
待封印完成,我失去意识猛然倒地。
不自觉的,珠泪满地。
我爱你。
可我要忘记你。
也因为我爱你。
我要永远将你深埋在心底。
你是我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你,会怪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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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叫青懿吧?
神君默默望着眼前的少女。
看着她踌躇不前,看着她决绝的释出神力,看着她珠泪满地。
他没有上前,甚至没有再看下去。
慢慢转身,目光复杂。
青懿。
既然如此。
我会在天宫恭候大驾。
届时,你会与我重新相识。
我,从来都不叫商羽。
我的名字,叫正烨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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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
头好痛,我甩了甩头,慢慢瞪大双眼。
直接对上了一张放大的脸。
我犹豫了一瞬,伸手指着他:“你,长得好眼熟。”
神君正蹲在我面前,低声问道:“终于醒了?”
“此处乃烛龙幻境,我们需快些寻到另两个一同入内的人。方可突破执念,尽快离去。”
他言简意赅的与我解释道,复又问道:“另外那两人,你都认识的吧?”
前尘往事迅速浮上心头。
我沉下脸:“不错,是我的哥哥们。”
事不宜迟,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双手结印就要出发去寻他们。
神君也直起身子,魁梧的身形立在跟前,近在咫尺,令我一时间竟迷了眼。
他的气息离我那般近。
心,竟漏跳了一拍。
我摇了摇头,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一道光亮直直的通向远方,我看了看这道光,百思不得其解。
这里,不是不能使出神力的吗?
神君望着少女满脸纠结,不自觉的出声解释:“此幻境,仅对执念之人有限制。”
“执念之人?”
“神君,那我没有执念吗?”
我望着他问道。
我虽然刚认识他,可我好像很喜欢与他亲近。
他目光冷冷的瞥了我一眼。
我立刻缩了缩脖子,好冷。
“走。”
他抓起我的手腕,随着这道光往前走去。
面上一热。
他的手,好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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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献的身上很快开始溃烂,一个个血洞开始蔓延开来。
她的神情不再如一开始那般淡定。
烛龙大人的脸色也开始由白发青,尸线虫在皮下啃噬血肉,无法从坚硬的鳞甲中将它们驱逐出去。
白磬臣眼见父亲饱受煎熬,却无法上前。
“大哥。”
熟悉的声音传来,敖钦终于缓缓现身。
他比白磬臣想的要更年轻,更帅气。
他挺着笔直的背脊,面色如常,身形依旧高大威武,身着黑色滚边常服。
“敖钦,你来的正好!此处结界已破,怕这幽冥关,我是守不住了。”
他双手扶住烛龙大人的肩头,目光通透。
“大哥,你务必要守住。”
“父亲大人,他已到了弥留之际……若是这幽冥关失守,来日地府若还要瓜分南海,我们将再无路可退!”
烛龙大人目光怔怔:“可我……”
“大哥,我与你一同守!”
敖钦双手凝聚神力,说话间便开始修补南海结界。
“大哥,我知道当年父亲逼你休妻,你对父亲有诸多怨念。”
“可小嫂没有对不起你,还为你九死一生诞下烛龙嫡子磬臣。”
“大嫂的死,谁也不想的……你万不可为此动了赴死的念头。”
烛龙大人闻言,心口更是一阵刺痛。
他生来是蚺,修炼渡劫后,化作蛟龙,天道对他不薄。
从蛟到应劫化作烛龙,他仅用了五百年有余。
只是那日……
待他以烛龙之身,回家与妻小用罢最后一餐饭,他们便再不知所踪。
再后来,遍寻无果,龙王大人便命他休妻再娶。
他也以为再寻不到妻小,便续了弦,还诞下磬臣。
可谁知,此战前却传来了结发妻子和孩子们的死讯……
“我的妻小……”烛龙大人的眼中笼罩起水雾。
“大哥!”
敖钦使出全部神力,可结界已毁坏过半,已并非是他可修复的了的。
“大嫂已死,逝者已矣。可你还有磬臣……还有玉阑、明歌他们!”
烛龙大人摇了摇头,脸色晦暗不明。
“敖钦。”
“我已身中尸线虫……”
“怕再难守住幽冥关……是我对不住南海、对不住父亲!”
“守不住对夫人的承诺,休妻再娶,是我对不住她。”
“守不住孩子们,是我这个父亲无能!”
敖钦难以置信的望着大哥。
“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烛龙大人忽然垂头,几缕发丝垂向眼帘。
“敖钦,你比我更适合坐这个位子。”
“我知道,你运筹帷幄。”
“我从不怪你。”
“胜者为王,败者寇。”
“你自小,凡事都要与我争个高低。”
“可如今,南海已是四分五裂。”
“我与你连年征战,才勉强维持到今日。”
“切不可为了你我二人的嫌隙,再令南海染血。”
敖钦呆愣的望着大哥。
他,如此轻易的就要拱手将王位让给他?
那么,究竟是他输了,还是他赢了?
他心心念念的东西,就被大哥这么轻易的扔了?
“敖钦,今日我愿以肉身修复南海结界。”
敖钦双目通红:“怎么?为了个女人你就萌生死意?还是你连死都要做大英雄?”
“我不允!”
“我们是公平竞争!你自己技不如人,怎么如此就要寻死?!”
烛龙大人的一边手臂很快被尸线虫啃食殆尽,他露出一抹笑。
“我的长子,我的夫人,都已深埋黄土。我不能恨父亲,不能恨你。你们都是我嫡亲的亲人。可我怎么舍得……他们真的故去。”
“没寻到,我还能骗自己,可如今尸首就在跟前。”
“往日的欢声笑语,音容样貌犹在……”
敖钦难以置信:“所以你自请出战,你早就想好了……?”
烛龙大人的眼泪落下:“敖钦,我早就知道是你和父亲下的手。可我不能杀你们,也守不住我的家,对不住他们……”
“大哥,你不配做我的大哥!”
敖钦厉声道:“若我是你……”
“可你永远都不会是我!”
烛龙大人双手快速结印,翻转来回,一道古老的符咒自他的胸前显出、放大。
将四周与他隔绝开来。
“敖钦,放过我剩下的孩儿。”
“代我好好抚养磬臣长大,就算我将南海与他们一同托付给你了。”
敖钦咬牙恨道:“我不!你若自刎,便是不将我放在眼里!我要把你的孩儿们尽数杀光……”
烛龙大人受伤的动作却丝毫不停。
“你代父亲动的手,若无你从中斡旋,恐怕玉阑与明歌她们都早已丧命……我不是不知道……”
“大哥!”
敖钦双膝跪地,他输了。
输的很彻底。
他以为他可以斗得过大哥,没错,他是斗过了。可就在他为父亲做了那么多以后,父亲还是要将王位传给大哥。
那他算什么?
大哥完美无瑕,而他劣迹斑斑。
如今,大哥要以身献祭,做南海永世的大英雄。
徒留一个满目疮痍的南海给他,还要他日日夜夜照料英雄的遗孤。
简直比杀了他更令他愤恨!
为什么!到头来!
哥哥还是活在大家的心里!活在父亲的心头!
而自己,永远是捡他剩下的!
可他,又对自己那么的好!
欲望与道义,在敖钦的心头不断反复横跳。
“大哥……不要……”
见大哥的神力泻出,身躯开始四分五裂,金光大作,他要以肉身献祭将结界修复。
敖钦涕泪横流。
在这一刻,他是阴暗宵小。
而长兄,又一次赢了。
赢的那么光明磊落。
他本就是神只,不死不灭,假以时日,他还能回来。
可他呢,他还能回得来吗?
是他算计着老龙王的心思,从玉阑那获得长兄的动态,与地府合谋,还代老龙王杀了大嫂和大侄子……
做了那么多错事以后,就已经不能再回头了。
敖钦与南海众水族眼睁睁看着烛龙大人在他们的眼前,泯灭身形。
南海众水族也听到了那句临终托孤。
“替我照顾好磬臣。”
后来。
旱魁子献趁乱逃脱。
磬臣的母亲,是个刚烈鲛人,得知消息便明了是丈夫一心求死,于是便在寝宫内割颈自刎。
磬臣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幕,浑身发抖。
原来,所谓的真相,竟是如此……
敖钦。
血海深仇,果真诚不欺我。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随着敖钦的脚步回到龙王殿中。
老龙王苍白的胡须,虚弱的呼吸,都昭示着他已入弥留之际。
“敖钦,上前听封。”
“待我仙去,传位于你南海龙王神位。天宫会为你授封。”
“白磬臣乃是你大哥的唯一血脉,你务必要谨慎对待。”
敖钦抬头凝望着父亲,难道你觉得我会杀他?
这一切,不都是你授意的吗?如今怎的,将自己撇的那么干净?
老龙王自然知晓儿子的心思。
“敖钦啊,帝王,便是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我知你倾心玉阑,可若是她知……是你灭她全族,你们还能在一块吗?”
敖钦瞪大双眼:“爹!不要杀玉阑!”
老龙王叹了口气:“放逐她。”
“还有明歌,当日与计蒙指腹为婚定了亲事,一并作废。”
“你是来日的王,绝不能有旧族外戚作祟。”
敖钦艰难道:“爹,一定要做的那么绝吗?”
老龙王喘着粗气:“那就随便将她指给不成器的子侄辈,绝不可让她得势……”
老龙王直起身,指着敖钦道:“妇人之仁……你要做……又如何只做一半?”
“当日我就说,你大哥身边那些人,要除恶务尽……”
“可是爹!那是大嫂!是我的侄子和侄女!”
敖钦大声道。
“孽畜!”
“他们都是蚺!岂能入龙宫!”
“蚺化龙,万年来只有你大哥一人!当日我将他作为嫡长子来爱护,期望传位于他,可他呢?”
“他为了区区几条蚺,拒绝与鲛人联姻。还要拒绝继位,最后竟然自刎!”
“是我,是我教导无方!”
老龙王喘了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敖钦,你要答应我。”
“蚺族,明日便让她们走。绝不允她们再次踏足南海。”
“白磬臣,必要时候。”
“要杀,便杀。”
敖钦复杂的望着父亲,头一次坚定拒绝道:“父亲,恕难从命。”
“你……”
“磬臣是大哥的唯一血脉,是他对我的托付。我与大哥明争暗斗已久,如今我获得大位,不说我有多么磊落,也绝不可赶尽杀绝。”
“敖钦啊,你这是要养虎为患啊!我要你谨慎对待,不是让你为他加官晋爵……”
敖钦不等他说完便挥袖立起身,神情冷漠,俯首凝望着父亲的脸庞。
“爹,您累了。”
“歇着吧。”
说罢立刻转身离开。
身后的咒骂与挽留,他充耳不闻。
大哥,就算是我对你全家的赎罪。
白磬臣,我会为你保下来。
玉阑,是我对不起你。要杀要剐,来世再见。
从今以后,我将是南海的王。
终于,等到了这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