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殿。
绿姝垂目走向我,跪地道:“姑娘,我这就为您沐浴吧。”
我心不在焉的点头应道:“好。”
待我周身泡入热汤中,我不自觉的将视线投入手上戴着的这枚骨戒上。
“绿姝,这枚戒指,是从哪儿来的?”
抬起手,对其望着。
这枚骨戒上有我的气息,我一直以为是用我的鳞骨制成的装饰品罢了。
可听那神君的话里有话,好似这枚戒指根本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
“婢子不知,只是您好似从不离身。”
“是么……”
我默默将这件事按下心头,日后还是需好好查探一番。
“南海的险情已了?”
绿姝面无表情在我身后为我擦拭着后背的鳞,便应道:“龙王大人反应迅速,与天兵天将将逆贼全部拿下,听说那些蚺族过几日便都要处斩,喔还有那些作乱的陵鱼军……”
我担忧的转过身,望着绿姝:“绿姝,那些作乱的陵鱼军里,有你认识的人吗?”
绿姝茫然的摇了摇头:“不认识。”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否则我们还得去劫囚。”
绿姝挑了挑细眉,狐疑道:“劫囚?”
她悄无声息的眼神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少女,看似封印稳固,可并不如过去那般对敖钦言听计从,甚是古怪。
我转过身背靠浴桶,玩弄着发尾,心不在焉道:“若是有你认识的人,自然我是要帮你去救人的。”
绿姝试探道:“姑娘,你就不怕龙王大人知晓……?”
我双目无神,沉入水下,含糊其辞:“若我要做,又岂会让他知晓?”
绿姝再不多言,她心知姑娘有些不一样了。但这“不一样”,显然是极好的。
她被敖钦遣回来继续监视青懿,本来她是不愿意的,可想了想却还是觉得此举甚妥。
没有她,也会有别人。
自然,暗处也会有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敖钦这个人,最是多疑,谁也信不过。
很快我便换了寝衣,一个人待在殿内。
我的记忆断断续续,好似少了不少东西。可无论再如何深究,也还是想不起来。
不如暂时按下不提,心中唯有一个强烈的念头。
——我要尽快上天宫,获得神位。
抱着这个想法,就这么渐渐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上了天宫,我还可以去看看磬臣哥哥……
至少他对我,自小都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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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宫。
炼丹房。
殿门被重重关上,殿内仅剩他二人。
老君挥手收回金刚琢,黄符无风自行回到老君手中。
“师傅!”
还不待他说下去,混元老君挥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便立刻开了口。
“磬臣啊,今日若不是老儿我及时赶到,你这条小命早就丧在南海。你要我如何与你爹交代?”
“师傅!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了敖钦那厮!他……”
老君听得头痛,伸手大力戳着他的额头:“蠢笨如猪!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这痴傻小儿实在太过着急!”
“敖钦就快要一统四海,难道天宫真会坐视不理?”
白磬臣双目通红,怒斥道:“他杀我父亲,夺我王位,还屡次三番辱我与我妻,叫我如何能忍?”
混元老君抓住关键词,急道:“你成亲了?你什么时候成的亲?”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告诉我?!”
白磬臣气急,吼道:“这是重点吗?”
老君此刻额头暴起青筋,一头白发如刹那间染发一般化作如瀑青丝,身形暴涨,一脸怒容:“小兔崽子,你赶紧给老夫好好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爹只是被困,还没死呢!他把你托付给我,这么大的事你竟瞒得我那么严实?!”
混元老君掀起袖口,露出一身腱子肉,到处寻着趁手的器具,终于在角落看到一把扫帚,抬手扫帚入手就满殿追着白磬臣的屁股作势要打!
白磬臣气喘吁吁上蹿下跳,嘴上不饶人:“你这老儿甚是可笑,我报仇你拦我,还把我的卯蛊祭了出去,我找个女人却把你给急的!”
混元老君双手叉腰,一脸怒容:“说你蠢还真是抬举你了。”
“你可知你爹是谁?上古烛龙!可他并非生来就是烛龙,万万年来仅他一人由蚺化龙!”
“老黄历了,这谁不知道?!”
老君忍着怒意,指着白磬臣的鼻子骂道:“你是他化作烛龙后唯一的儿子,你生来便是烛龙!你可知烛龙是上古神只,烛龙精魄更是不死不灭。”
“开眼为日,闭眼为夜,自然你现在还没这样的境界。”
“你若是勤加修炼,再与上神联姻,前途不可限量!”
“可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贪图芝麻绿豆大点的蝇头小利,私自跑去下界渡劫,你可知多少次你命悬一线都是你师傅我分身去救你?”
“就为了你爹当年那几壶酒,真真是害苦了我!”
“好,总算盼的你应劫归来,混了个神位。我这才刚松了口气,闭关了没几日。你说要去龙宫小住多日,我也应了你。”
“结果呢?”
“你一去不归,再听得关于你的消息传来,竟是敖钦那厮向天宫借兵与你已经打起来了。”
“今日老夫不将你打个屁股开花,我看你是分不清轻重,看不透缓急了,是不是!?”
越骂越恨,混元老君等同一把屎一把尿将这臭小子养大,其中心酸与恨铁不成钢的心思世间唯有他知。
白磬臣气势渐渐弱下来,被老君胡乱用扫帚抽了几下屁股,便开口讨饶:“师傅,师傅,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我都说!”
混元老君闻言立刻收势,严肃问道:“那个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白磬臣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在案桌上开了口:“师傅,她是我渡劫时收的一个妖仆。”
混元老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竟还是个妖?仆?
好好的神女一大把不找,看上了个妖精?还是个仆从?!
“我身死便与她断了联络,她后来在深山修行,近日渡劫化了蛟。”
听得是蛟,混元老君深呼吸一口气才缓了过来,心中一根心弦却被意外的拨动:“她是蛟?”
白磬臣本不想告诉师傅,可奈何卯蛊已失,他又被下了禁制永世无法踏入南海。
若说天地间还有谁会助他一臂之力,那就唯有将他辛苦养大的师傅了。
“师傅,她现在已是南海龙女。”
此话一听便知其中定有诸多奥义,混元老君好似抓到了一团乱麻中的线头。
“你且细细说来。”
……
待白磬臣娓娓道尽原委,混元老君只觉太阳穴突突发胀。
他不得不承认,南海这群男人是真的疯。
他的好朋友烛龙大人疯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他弟弟敖钦也这么疯,连带着这个侄子胆子都是捅破天的大。
他伸手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一脸愁苦。
白磬臣小心翼翼问道:“师傅,您……”
“让老夫捋一捋。”
混元老君难以置信的开口道:“磬臣,你做这些事的时候,你想过后果吗?”
“若是天宫知晓,你与敖钦合谋,用蛟女替代龙女,这是多大的欺君之罪,你知道吗?”
白磬臣抬起双眼,眼中透着清澈的坚韧:“若是这次我赢了,南海将回到我手中,青懿也不会被送上天宫,自然也就不存在欺君。”
混元老君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臭小子,可你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闻言,白磬臣的眼眶发红:“我姐姐她……”
“妖,永远都不可能斗过神。”
见白磬臣那模样,混元老君自然也不好受,将他拉至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脊。
“磬臣啊,今日师傅我勉强保住了你的性命,你要知足。”
“南海是你爹的没错,可你爹也有他的理由。他不死不灭,迟早有一日他会再临南海,到那时,便是敖钦的死期。你说是吗?”
白磬臣窝在师傅怀中,眼泪汪汪:“还要等多久呢?爹多久才会回来呢?在他回来之前,我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混元老君闻言心里更不好受,坦言道:“敖钦极善钻营,他神职虽低,但耐不住他与西王母之间的纵横交错。即便是我,也不敢轻易动他。你不是也看到了,连北极武曲星君都是与他沾亲带故的。”
“磬臣啊,你既与此女已有了夫妻之实,连你爹也见过她了,那师傅就为你保一次媒。”
白磬臣闻言从师傅怀中挣脱出来,望着师傅的双眼:“师傅,你说什么?”
“青懿她迟早是要入宫侍神的,老夫要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待你二人在我这炼丹房里日久生情,我再去求一道恩旨,将她许你便是。届时,只等烛龙大人肉灵重塑,再临南海与你们一家团聚,岂不是皆大欢喜?”
白磬臣对师傅前后转变过大,还有些不适应:“可你刚才不是还说,她身份低微……”
混元老君伸手抵住白磬臣的嘴,严肃道:“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亦是未来。青懿,都是唯一的南海龙女。你要谨记。”
“今日你对我说的话,再不可对第三人说起。这件事,做了便是做了,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此事牵连过大,若是一旦被曝出,不止她要死,对南海而言更是滔天大祸。”
“磬臣,你千万记住这句话,你求娶的,心仪的人,就只能是南海龙女,懂吗?”
白磬臣神色如常:“是,师傅。”
混元老君随着心绪平静下来,又恢复老人状,白丝如雪。
“磬臣,你去歇着吧。这段日子,没老夫的吩咐,不可出此殿门。蚺族,恐怕也没几日活头了,你就留在殿内,好好为他们祭祀一番吧。”
白磬臣浑身像被抽走了感官,麻木道:“是。”
“磬臣啊,你要学会藏拙。你现下根本不是敖钦的对手,别再去以卵击石了。”
白磬臣垂目应道:“是。”
混元老君拂袖离去,离去时额外在炼丹房下了数道禁制,确保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这才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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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蚺族纷纷被下了大狱,明歌也在列,她如今正倚靠着墙边,百无聊赖的望着手上的血迹。
天亮后,他们都要被处斩。
听得一阵脚步声,鲛人侍卫对她大声喊道:“明歌出列,提审。”
夜半提审?
不情不愿,却依旧被推搡着往前去。
逆光处立着一个漆黑高大的背影,待他转过身,明歌一时愣在当下。
计蒙沉着脸,不由分说,牵起她的手,将她拉至审问室中。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合上。
鲛人侍卫意有所指的相视一笑,便打着哈欠纷纷离去。
这样的事情,他们不是没碰到过。这些样貌美丽的犯人总是会遭受到别样的“款待”,他们早已是见怪不怪。
计蒙将她按在圈椅中,双手按住她的手腕,虽是面容镇定,可明歌能感受到他身上萦绕着暴怒的气息。
“明歌,玉阑姐姐口中的那尾蚺婴,是谁的孩子?”
明歌死活没想到,计蒙深夜前来是为了问她这句话。
她的笑很残忍。
计蒙的心被狠狠击中。
“那个孩子啊,论起来该是你的弟弟啊……”
计蒙双手克制着却不自觉颤抖起来:“是敖钦和玉阑姐姐的……孩子?”
明歌应道:“不错。只是那个孽种已被炼作尸蛊,伤及敖钦的便是它口中的尸线虫。”
计蒙抬眼望着已坦然面对生死的明歌,突如其来的一切令他感到强烈的不适。
他感到胃酸疯狂分泌。
他缓缓跪倒在地,伏地呕吐起来。
明歌瘫坐在圈椅上,神情淡漠:“计蒙,难不成到如今,你还要与我翻我们之间的旧账吗?”
计蒙吐的涕泪横流,断断续续道:“睚眦他……”
她不再看他,口中不停:“三姐姐跟了睚眦,他们在幽冥关一战结界破损时举家出逃。可敖钦怎能容得他就这般离去……”
“三姐姐死在了鲛人军手上,睚眦死在了你的妹妹青懿手上,他们的孩子生下便是个死的……”
“如此,倒是一家都齐整了。”
明歌此时才将视线挪至计蒙的头顶。
“你可知,这。便是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