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蒙立刻垂目后退并微微弯腰行礼道:“小神不知西王母娘娘大驾来此,有失远迎。”
西王母娘娘削瘦的瓜子脸尽显苍白,她今日身着金色拖地长裙,身后的豹尾并未隐去。
“此处乃是混元老君的炼丹房,非召不得入内。”
西王母娘娘说话时,并不看计蒙,只高昂着头颅。
敖钦是她麾下的一条鹰犬,许多脏事都由敖钦去做,而白磬臣则是钳制敖钦的最佳人选。
南海龙宫如今有吞并四海独大之势,岂容他独大?
混元老君那老儿死乞白赖的求了数次,彼此约好今日由西王母娘娘体恤,来释放白磬臣,做这个好人。
哪里会这么巧,今日就在门口与计蒙正面撞上。
分明就是那老儿使的计谋,他心怀不甘,非要让我狠狠惩治敖钦的心头肉才能平息那老儿的怒火。
罢了,罢了。
西王母三两下就想通了其中关窍,只冷冷的望着计蒙。
真是蠢材,不过也好。未来南海由他把持,不足为惧。
“既然无召,便是违背天庭律例,该当如何,你是清楚的。”
计蒙深深弯腰:“是,我自会去领罚。”
西王母娘娘挥手示意:“先别急着走,既然来了,与我一道入内望一望他吧。”
“是。”
计蒙低着头跟在西王母娘娘身后,身后众天兵天将都留在门口,犹如一道铁墙。
三两步间,两人便入内见到端坐案旁的白磬臣。
白磬臣见西王母娘娘前来,立刻行礼。
西王母娘娘说话间露出虎牙,却未叫他免礼。
“在这思已过,思的如何了?”
白磬臣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禀告西王母娘娘,已幡然醒悟。小神乃是被奸人蛊惑。”
西王母娘娘逐渐绕步至他正前方,探出脖子,对白磬臣道。
“你说的奸人,可是你同父异母的长姐玉阑?”
白磬臣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有些吃不准她的路子:“是。”
“可我却觉得,玉阑也有她的理由,不是吗?”
计蒙与白磬臣闻言均是一愣,都没敢吱声。
西王母娘娘继续绕步说道:“磬臣你乃上古烛龙之子,尊贵无比。南海当年之乱,一言不可尽语。敖钦与混元老君均对你有养育教导之恩,此情绝不敢忘。可你的长姐,不明真相,替母报仇,亦情有可原。你夹在当中,属实为难你了。”
“不过,你的姐姐玉阑并非奸人,至少对你来说,你说不得这声奸人。你说是吗?”
白磬臣一脸严肃,不管西王母娘娘出于何意来说这番话,但对白磬臣来说已甚是慰藉。
“所以,事已至此,玉阑与她这一支蚺族已尽覆灭。你也捡回一条残命。你的师父混元老君也替你求了不少情。你自当铭记在心。”
白磬臣还保持着那个动作:“是,磬臣不敢忘。”
西王母娘娘这才道:“平身吧。”
白磬臣与计蒙站在一处,垂首恭敬的听她继续道。
“本次你起兵祸乱南海,本是大罪。可事出有因,你乃从犯,鉴于过往你的功绩,特赦如下。白磬臣接旨。”
白磬臣闻言跪下。
“白磬臣自即日起降为侍丹小神,侍奉混元老君左右。非召不得前往南海。”
“磬臣接旨。”
西王母娘娘居高临下的对白磬臣道:“南海如今你是回不得了。且忍着些吧,不过这炼丹房,你可以出去了。”
白磬臣再次谢过西王母娘娘。
西王母娘娘转头对着计蒙道:“还不去领罚?”
计蒙只得立刻告退,退出炼丹房外。
白磬臣心知西王母有话要与他私下说,便静候不语。
果然,西王母直接露出一颗虎头,浑厚的虎啸自口中宣泄而出。
“蠢材,现在你要如何再回去南海替我办事?!”
白磬臣立刻单膝跪地:“娘娘容禀。”
“容禀?”那颗虎头不耐烦的的呵斥着:“白磬臣啊白磬臣,你是你爹修的烛龙之身后与鲛人诞下的先天烛龙,你才是我看中的真正的南海之主。”
“当年若非我处处提点敖钦,他岂能容得下你这条小命?命若没了,混元老君又如何做得成你的师父?”
白磬臣低眉顺目:“是,磬臣唯一效忠之人便是您。”
“那为何你要反,我却丝毫不知?”
那颗虎头斜吊着两颗大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跪地的白磬臣:“你想自立为王,好摆脱天宫钳制对吗?”
“磬臣岂敢?您乃磬臣再造父母!此事兹事体大,磬臣原以为……”
“我并不是来听你的解释的。”
西王母娘娘一通发泄后稍稍恢复了些理性,恢复那张冷漠消瘦的脸庞:“敖钦有一女,名唤青懿。此女身上气息不纯,我怀疑并非真正的龙女。若是敖钦敢李代桃僵,便是天宫能为你拨乱反正的契机。你如今进不去南海,只能靠此女为你传递消息,你认得她吗?”
白磬臣心中早已百转千回,此刻应道:“娘娘,青懿是我的表妹,她的身份没有问题。”
西王母娘娘的声音自他头上冷漠的透出来:“磬臣,无论她是不是真的,我都要她是假的。你明白吗?”
白磬臣的心沉到了谷底:“那您的意思是?”
西王母娘娘没有直接回答,却俯身轻声提点道:“敖钦如今没了你,在南海看上去日子倒是如鱼得水。我如何能容得他如此快活?快活久了,他就会忘记自己是谁。”
“听闻他不知何故对旱魁子献耿耿于怀,不过是个堕仙罢了。你去趟人间,将子献带到我的面前,我要知道究竟为何敖钦对她要格杀勿论。”
白磬臣正愁找不到理由寻回卯蛊,如此便应道:“是,娘娘。可是失了卯蛊,磬臣行事诸多不便,您看……”
西王母娘娘很是爽快:“过两个时辰,我便会召敖钦觐见,你想办法去趟南海将卯蛊取出来即可。”
“多谢娘娘。”
白磬臣深深叩首。
西王母娘娘冷眼看着白磬臣的叩首,心中同时盘算着。
南海若是能与其他三海一样老老实实,我也不用费尽心机挑起你们内乱千载。唯有南海不平,你们彼此间对战都来不及,就不会奢望要与天宫平起平坐。
天宫才能稳坐钓鱼台。
白磬臣、敖钦,要怪,就怪你们自己的命不好。
随着西王母娘娘拖着及地长裙转身离开半晌,白磬臣依旧匍匐在地,攥拳的骨节握得咯咯作响。
混元老君旋身出现在他身后,挥袖间将炼丹房大门缓缓合上。
“磬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为西王母娘娘办事的?”
师父剑眉紧锁,对此他之前竟一无所知。
老君伸手扶起白磬臣:“磬臣,老夫待你如亲子,还有什么,你不告诉我的吗?”
白磬臣此刻眼尾发红:“……师父,您让我等。可我日日在南海,受尽煎熬。我等不到我爹回来的那日。”
“西王母娘娘承诺我,与我一道除掉敖钦,扶我上位。”
老君摇了摇头:“你太天真,敖钦为她办了多少事?他们之间,错综复杂。”
“正是敖钦为她办了太多见不得人的事,她才想除掉欲壑难填的敖钦。”
老君质问道:“你如今正是走敖钦的老路,若是敖钦倒了,她能放过你吗?”
白磬臣有自己的盘算,此刻不便说出口:“师父切末忧心,她要的是南海内乱不止,我要的是敖钦偿命,并不冲突。”
“庶子糊涂!为师与西王母本非一派,她以此作饵诱你上钩,便是要拿捏老夫的软肋。”
混元老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难道你受欺负,老夫真会坐视不理?这回计蒙便要代父受过!你怎能相信那个女人的鬼话?!”
白磬臣见师父动了真气,语气放软,起身顺顺师父的胸脯:“师父,您已为我做了许多。磬臣如何敢劳动您大驾介入此等冤孽之中。”
“不介入也已经介入了,我刚听她的意思,待青懿入宫便要对她下手,对吗?”
混元老君没记错的话,青懿便是小徒儿的心上人。
白磬臣不语,这一局他还未看破此间玄妙。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为师不怪你。只是此番下凡,你诸事小心。那子献绝不是好惹的。”
见师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白磬臣追问道:“那子献究竟与敖钦有什么过节?”
混元老君向来不理俗务,又岂会知晓这些细枝末节,只是叮嘱道:“子献乃黄帝之女,是远古上神。在人皇之战中。黄帝先后派应龙与子献助战,最后子献耗尽神力无法再回天宫,沦为堕神。她被安置在赤水之北。”
“无论她和敖钦之间有怎样千丝万缕的纠葛,连西王母都不敢擅动她。就因为……”他伸手指了指天,“子献上头还有黄帝罩着,这也是为什么敖钦当年要推你爹去对付她的道理。”
“谁杀了子献,谁就得死。”
白磬臣心中一沉,追问道:“既然黄帝如此看重她,又为何要放逐她,将她降为堕神?”
混元老君深吸一口气:“帝王心术,岂是你我能猜得透的?”
白磬臣心中越发焦急,敖钦对子献的杀意从未减轻,他担心,敖钦会派青儿去杀子献。若是真的事成,青儿就活不了了。
老君一看他的神情就猜到他心中有事:“难道……”
“师父,我得赶紧先下凡一趟。我担心,敖钦会派青儿去取子献的命!”
混元老君面露惊讶,南海还真是盛产疯子啊!
“磬臣,这个你带着走!”
白磬臣转身就往外跑去,混元老君不知往他口袋中塞了什么法器。他没跑三两下,便见师父的座骑仙鹤与他一同前往。
“坐鹤灵去!”
“谢师傅!”
他双脚凌空,翻身坐上鹤灵,便直冲南天门急着下凡。
-----
深夜。
大同府。
怀风娘子被裹在少年将军的披风中,他们眼看着山火蔓延了整整一个时辰,等到再无一人往山下跑来,这才鸣金收兵。
将军带着一小部分援军入城,等待大部队的到来。
“怀风娘子,去替我热一壶酒来,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少年将军轻浮的一笑。
怀风娘子点点头,面无表情回了房中。见平日里服侍自己的婢子换了个人,心下不安起来,便立刻问道:“原先那个婢子呢,去哪儿了?”
那个婢子眼圈发红,垂眸不语。
她又望着房中跟着自己一同来的教坊司的姐们们,她们都不发一言。
“她,还活着吗?”
怀风娘子轻声问道。
众姐妹中有一人怯怯的回道:“她……被一众将士……抓走了。”
于是下一刻,怀风娘子扯下头上的发簪,紧紧握着,往外跑去。她的身后跟着一众婢子,均垂头不语。
少年将军见她如此大的阵仗,挥手命身旁的侍卫们下去。
“又怎么了?”
怀风娘子也示意身后婢子守在门外。
“她在哪里?”
少年将军嗤笑一声:“就为这?”
怀风娘子猛的跪倒在地,簪子紧紧顶着自己的咽喉:“放了她。”
此刻,少年将军的笑也没落下嘴角。
“叫你声怀风娘子,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阮怀风,你不过是我的通房丫头罢了。”
阮怀风眼圈通红:“多铎,那就如你所愿。”
她早已失了求生欲,手猛然一扎,却发现对方早已钳制住了自己的手腕。
多铎的脸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不过一个丫鬟,怀风你既然要,那我就陪你去找一找。”
他轻而易举的将她手中的簪子取过:“簪子太危险,明日起,你就不必束发了。”
她满眼愤恨。
多铎言而有信,带她一同前去军营中。
根本不需要他们多说一句,军营前的空地上盖着一块白布。
阮怀风惨败无比的脸上缀满了珠泪,她急忙跑上前,跪倒在白布身侧,颤抖着掀开了那块布的一角。
是她,那个跟着她好几年的贴身婢女。
“是谁干的?”
多铎替她问了一句。
“禀将军,是她自己咬舌自尽的,不关我们的事啊。”
阮怀风一把掀开白布,衣衫的确是完好的。
她绝望的闭上双眼。
这就是亡国奴的下场。
为奴为婢,沦为娼妓。
“好好葬了。”
多铎一声令下,直接扯起阮怀风的手臂。
“回了。”
阮怀风在心中暗自下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