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赢了……”
“海都御史在说什么?”
“我没有赢,我只是一个阉人,赢得人是你,是陛下,也可以说,是孔家六万余众的佃农,甚至是大明整个天下……”
“但,赢得最多的是你啊。”
“骂名,我来担,美名,你来受……”
“衍圣公没了,续圣公来了,以后啊,弄不好,海公,也能成我中土华夏的一个圣人呢。“
冯保一脸笑容。
这样一个老狐狸,可不会说什么真心话的,但这一刻,他说的确实是真心话。
实际上,冯保并不喜欢海瑞。
因为海瑞对于他来说,不太像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他没有私欲,只有公心,道德高尚到了一种几乎病态的地步,这种人,没有人会喜欢。
但,却能赢得大多数人的敬佩,而后,敬而远之……
对于冯保说让自己成为大明朝圣人的言论,海瑞并不感兴趣,他抬眼看向冯保:“此事,你想怎么进行。”
冯保仍然是一脸笑容,他看着海瑞,一字一句的说道:\&焚书案,是衍圣公府主谋,此其罪一……”
“衍圣公府藏有前朝的圣旨,冠冕,并供奉前朝蒙元的伪君牌位画像,身在大明,心念故国,此其罪二……”
“府中藏有甲胄,兵器,此其罪三……”
“祭田虚报,土地兼并,此其罪四………”
“他虽然是衍圣公,但,并不是我大明朝真的功勋,家中有蟒袍,金带,历来的衍圣公都曾穿过,此其罪五……”
…………
冯保洋洋洒洒说了七宗罪。
“天下如何能信?”海瑞叹了口气。
听到海瑞的话后,冯保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他正色的看向海瑞:“让他们信什么,他们便要信什么,让他们看到什么,他们才能看到什么,真相,永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衍圣公没了,会之朱氏成了续圣公,对于读书人来说,并不是坏事……”
实际上,朝廷立下这个衍圣公。
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
对于朝廷来说,他只是一个工具。
孔圣人虽然有功德,但在春秋之时,不也是统治阶层的工具吗。
学说的正确。
不是他真的正确。
而是当权者,需要他正确。
没有汉武帝。
孔子,依然是圣人,但儒家绝不会拥有今日这般崇高的地位。
“你让这些告状的百姓们来,他们回去之后,是否会遇到刁难。”
“都御史,尽可放心 ,孔家分布在各地所有的田庄,已经被锦衣卫控制住了,他们那些耀武扬威的庄头,也早就失去了他们的特权,我啊,是破釜沉舟了,再告诉你一句,现在的孔府,是只能进,不能出了……。”
海瑞站起身来,他踱步走到窗前,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顿了许久之后,才喃喃自语道:“刚峰,刚,不刚了……峰,也不挺了……我竟然,也身入阴谋诡计之中。”
而在背后的冯保,听到海瑞的这些话后,轻声笑道:“海都御史啊,送你一首诗……一叶飘流水上浮,茫茫沧海意悠悠,随风辗转无归处,恰似孤舟觅渡头……”
“波荡难寻前路向,云移不见故园丘,此生恰似风中叶,身世飘摇几度秋……”
“孔丘带着三千弟子周游列国之时,也是风中叶,也是孤舟觅渡头……”
“虽然后世人对他称赞,到了天上去了。”
“但在他活着的时候,想必,也有很多时刻,像你一般,不知归途,不知来路,,置身俗世,忘却初心……”
“他跟你,并无区别。”
“只不过,早生了千年……”
说完这些后,冯保便站起身来,缓步走出海瑞所在的房间。
冯保讨厌海瑞,却还能跟海瑞说这么多。
原因都是在皇帝陛下身上。
海瑞是大明朝一把利剑。
染上了污垢,陛下用的时候,必定不会称心如意。
冯保。
很矛盾的一个人。
爱财。
好色。
喜欢权势,
在先帝驾崩之后,他是表面痛哭,内心狂喜。
陛下年幼。
属于他的时代,到来了。
可皇帝陛下,不负儿时神童之名,压制了李太后,敲打了自己,甚至,张居正手中的教鞭,也成了摆设。
他的时代,终究没有到来。
可,他并没有气馁。
反而,有些兴奋。
谁不想辅佐一个能够开拓新时代的君主呢。
最为重要的是,在冯保看来,陛下虽然心机沉,像极了十六岁外藩入京,搅动大明风云的世宗陛下。
但他与世宗皇帝陛下,也有不同。
冯保能从皇帝陛下的身上,察觉到一股本质的善良,纯真,这两个词放在一个君主的身上可能是贬义词,但放在一个心机深沉,权力欲望极重的君主身上,却是最大的褒奖。
来时的路,每个人都会忘记。
可内心的纯真 ,善良,会让忘记的时间加长。
特别是,皇帝陛下亲口对自己说,他不会忘记自己,要在京师找一块地方,专门安置自己的身后事,并亲自给自己题写墓碑。
那一刻,冯保才算是真的归心。
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这句话,是错的,真诚才是必杀技……
他也想海瑞,在华夏的历史上,成为圣贤一般的角色。
他现在就是在造圣。
海瑞的学生是陛下啊。
陛下那么爱惜自己的名声,若真的有一个圣人的老师,那日后青史之上,可是又加了诸多的称颂之词。
冯保离开了官驿。
而海瑞的心也定了下来,他继续书写着自己给皇帝陛下的奏疏……
……………………
德胜门外,一片广袤无垠的校场之上,今日正上演着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盛大阅军仪式。
原本定下的日期,因为京师的秋雨连连,不得不往后拖延数日。
晨曦初照,那金色的光芒如同碎金般洒在校场的每一寸土地上,照亮了早已严阵以待的大明军士。
他们来自各地。
在德胜门外操练了半个多月,总共两万多人。
在之前,他们并不知道在这里操练干什么,可今日一大早,便就得到了通知。
皇帝陛下,要检阅他们。
这让这些大头兵们,极为震惊。
要见皇帝老子了,不,皇帝老子是他爹,皇帝小子了……
各个都有些兴奋。
而三大营的士兵,也早就过来布置,围猎校场,允许京师的百姓看,不过,却在检阅场的最外围。
一大早,百姓们也都将校场围的满满当当。
校场四周,彩旗猎猎作响,那鲜艳的色彩在风中舞动,仿佛是一片五彩斑斓的海洋,波涛汹涌,为这庄重的场合增添了几分热烈的氛围。
远处,隐隐传来的锣鼓声由远及近,如同沉闷的雷声在大地上滚动,逐渐震得人心也跟着澎湃起来。
他们的眼中满是新奇与期待,毕竟,能亲眼目睹当今圣上检阅军队,这可是一生都难得一遇的盛事。
“来了!来了!”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朝着同一个方向望去。
只见一行人马缓缓而来,为首的正是当今少年天子——朱翊钧。
他身着一袭明黄色罩甲,甲胄上金龙张牙舞爪,他骑在端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上。腰间佩带着一把宝剑,那宝剑的剑鞘镶嵌着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剑柄上的缨穗随风飘动,更添几分英气。
在朱翊钧的身后,也是一队骑士。
戚继光,胡宗宪,以及公侯武勋,大批的锦衣卫。
朱翊钧面色凝重,他骑着白马,缓步行于三军阵前,那凝重且透着霸气的眼神一一扫过眼前威武的将士们。
当行至一处步兵方阵前,朱翊钧猛地勒住缰绳,白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又稳稳落地。
士兵们看着皇帝陛下的这番动作,内心只有一个字,帅。
只见少年天子神色一凛,右手缓缓握住腰间宝剑的剑柄,猛然发力,“唰”的一声,那宝剑出鞘,剑身在阳光的映照下寒光闪烁,似有凛冽剑气扑面而来。
朱翊钧高高举起宝剑,声如洪钟般高呼:“吾大明儿郎,皆为忠勇之士……“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吾等当守此江山,护我子民,让大明之威,震慑四海!”
身后的锦衣卫们见状,同时“唰唰”声响成一片,他们纷纷拔出腰间的绣春刀,刀刃在阳光下闪耀着森冷的光芒,一个个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那喊声响彻云霄:“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紧接着,士兵们也被这激昂的气氛所感染,步兵们握紧手中长枪大刀,齐声呐喊:“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那声音汇聚在一起,仿若滚滚雷动,震得校场四周的彩旗都剧烈晃动起来。
朱翊钧继续向前,到了第二个方针的时候,也是高举宝剑 ,高喊口号,身后护卫的锦衣卫,兵士方队,也随之高……
最外围的百姓都被这一幕,给深深震撼。
而城楼上数百名画师们,也在争分夺秒地描绘着这一幕幕精彩的画面。
他们的画笔仿佛有了生命,将这盛大的阅军仪式、威武的三军将士、尊贵的天子以及热情的百姓都一一呈现在画卷之上,为后人留下了这一珍贵的历史瞬间……
而在不远处的点将台上,数百名官员跟百姓们一样,也都伸着脖子看着。
为首的张居正,眼中有些惊喜,当然,也有担忧。
陛下,终究不愿为守成之君……
这次,检阅军队,是一个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