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张四维还是起身,跟着管家一同前往后门。
管家将张四维引到了后门不远处的偏房中,张四维一进来,便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蹲坐在角落,手中捧着一碗面条大快朵颐。
而这人正是张丁征。
他穿的朴素,脸上的胡须凌乱嘈杂,最重要的是,他皮肤也不像一年多前一般那样白皙,现在黝黑粗糙。
他看到自己的老父亲啊,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夺眶而出,将手中的碗,放在一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爹呀,我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
张四维满心错愕,“你不是出去做生意了吗?为何,会见不到我。难不成在海上遇到了海盗。”
看着自己儿子这番模样,张四维也是有些心疼啊。
张丁征抽噎着诉说起来:“爹,我不是去做生意,是被卖去当苦工了。上午我就回到了北京城,可赌坊、妓院都被查封,我不知朝廷对我是何态度,还要不要追责,吓得不敢露面,一直躲着,直到现在才敢回家。”
张丁征被护卫送到了北京城后,便就地解散,因为人太多,容易被发现,随后,他就自己一个人进入了北京城,而后,躲了起来。
张四维眉头紧皱,心中满是震惊与疑惑,他将自己的儿子搀扶起来。
张丁征的眼泪不是假的。
一路上他都没有哭。
可见到自己的老父亲后,却再也坚强不起来了。
而张四维的心疼也是真的。
这,自己好好的贵公子,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这跟庄稼汉没啥区别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怎会被卖作苦工?”
张丁征擦了擦眼泪,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我也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就被当成犯人,被卖到了金陵商号的船上,这一去就是一年多,在船上没日没夜地干活,吃尽了苦头……”
“幸亏,幸亏孩儿遇到了徐渭。”
“这才从劳役之中脱身,一回到大明,便从王博的口中得知,我在京产业,积蓄全被朝廷给抄没了,京师好多“朋友”都是受到了影响。”
张四维听完儿子的讲述后,心中立马有了定义。
他儿子的小金库,是自己受到张居正的错误引导,才被朝廷发现的。
而自己儿子,出海经商,张居正还特意敲打了自己。
莫不是,这一切都是张居正安排的。
他目光坚定:“丁征,莫怕。事情都结束了,你也别出去在做什么生意了,留在家中好好读书。”
张丁征摇头拒绝:“爹啊,我都吃了那么多苦头了,要是半途而废,是人生遗憾啊,我在回来的时候,一直都有一个想法,想让爹你帮我一下。”
张丁征稍稍平复了情绪,眼神中透着一丝兴奋,开始向张四维讲述起出海的所见所闻:“爹,您不知道,那海外的世界简直超乎想象。沿途的港口城市繁华无比,各种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商队往来穿梭,只要稍有眼光与胆识,便能赚得盆满钵满。孩儿在船上虽为苦工,但也留意到诸多商机。”
张四维静静地听着,神色凝重。
张丁征继续说道:“如今私商渐起,像浙江宁波在巡抚涂泽民的主导下,民间商贸市场日益壮大,可朝廷关联的官商规模却不断萎缩……孩儿觉得这绝非长久之计,朝廷的利益亦会受损。”
“爹您在朝中颇有威望与影响力,能否帮孩儿在朝廷谋得一个浙江的官商名额,要做最大的,孩儿愿做这官商的主事之人,所得盈利皆可与朝廷分红,与宫里面挂钩,如此既能重振官商地位,又可为朝廷增添一笔不小的收入,最为重要的是,于宫里面有了联系,于朝廷有了干系,孩儿也不用怕,突然消失了……”
张四维面露难色,毫不犹豫地拒绝道:“绝无可能。宫中局势错综复杂,水深难测,并非你所能掌控驾驭,你不过刚刚历经磨难归来,当安心休养,莫要再涉足这等险事。”
张丁征急切地劝说道:“爹,孩儿已不是从前懵懂之人,这一年多的苦工经历让孩儿学会了许多。孩儿深知其中风险,但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经营好。只要朝廷肯给这个机会,孩儿定能让官商在浙江重新焕发生机,这对朝廷、对我们张家都有益处啊。”
张四维眉头皱得更紧,“你莫要再提。为父在朝多年,深知官场与商场交织的利害关系。张居正如今权势正盛,他对我们张家本就有所提防,若再卷入这官商之事,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你且断了这个念头,好好在家中读书,日后考取功名,走仕途之路才是正道。”
张丁征仍不死心:“爹,正因为张居正权势大,我们才更要有所作为,不能被他一直压制。这官商之事若成,我们张家在朝中的地位也能稳固,还能为朝廷分忧,他又能有何话说?”
这个时候,张丁征,张四维父子,都是把锅甩在了张居正的身上。
他们的想法逻辑上也没有什么错误,不是谁,都可以透过迷雾,去查看事情的真相。
张四维长叹一声,“你想得太过简单。这其中牵扯众多,各方势力相互制衡。一个不慎,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为父不能冒险,更不能让你去冒险。”
张丁征见父亲态度坚决,心中虽有不甘,但也只能默默低下头,屋内陷入一阵短暂的平静。
忽然,张丁征抬头看向张四维。
“爹,你老了许多啊……”
张四维叹了口气:“人啊,谁又能不老呢。”
“爹,你要是死了,我们张家谁还来庇护,您老又不是不知道,您自己干了什么事情,现在朝中派系林立,没有结党之名,却有结党之实,开海一系,即便高拱去世,他们依然占据临海富饶的地方,即便是权势滔天的张居正,也不能轻易动这些官员,只有,给朝廷建立起联系,只有给宫里面办差,才能保证,您老百年之后,我的几个大哥仕途顺遂啊……”
张丁征还是不愿意放弃,实际上他回来,一方面是想短时间的避难,看清形势,另一方面,也是有着自己的谋划。
“哎,你还是太年轻了,宫里面的水很深,越是靠近陛下,越是危险……”
“不,只要能够一直给朝廷赚银子,一直有用,就不会危险……”张丁征语气很是坚定。
而张四维看着面前,儿子坚韧的脸,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