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张丁征跟着张四维慢慢离开乾清宫的时候,每一步都走的极其沉重,就像他进来之前,他的父亲,对他说的一句话。
自己从宫门处,走到乾清宫来,用了二十八年。
自己二十一岁,若是也用二十八年,就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即便还有心,但却已无力。
他今日若是离开。
便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走着走着,他猛地转身,而张丁征的动作,吓坏了他身旁的张四维。
一个老头,猛地转身,上前两步,拽着张丁征,却被张丁征一把甩开,而站在朱翊钧身后的陈矩,看到张丁征猛地转身动作时,立马挥了挥手,一直守在御案两旁的锦衣卫上前,阻拦张丁征。
两人还没有靠近,张丁征就已经跪倒在地,高声大喊:“陛下,草民有话对您说……”
身后的张四维哀叹一声,完犊子了。
而他身旁的两名锦衣卫看到张丁征跪下后,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朱翊钧听着张丁征的话后,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的册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有话对朕讲,那你就讲吧,机会难得啊。”
张丁征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陛下,草民斗胆,想自荐成为皇商,为陛下开拓海上贸易之路……”
朱翊钧微微坐直身子,审视着张丁征:“我大明朝无人了吗,你自荐,你拿什么自荐,一个开赌坊,开妓院的荒唐之人,也能在天子面前自荐吗,若不是你父亲,朕根本就不会见你。”
现在的张丁征已经上头了,面对皇帝的嘲讽,他也丝毫没有退缩。
“陛下,草民虽才疏学浅,但在海上历经磨难,熟悉海上诸事……草民愿倾尽所能,探寻海外奇珍异宝,为大明充盈国库,亦能将我大明威名远播海外。且草民深知陛下欲兴海贸以强国之宏愿,若得陛下信任,草民必肝脑涂地,不负圣恩。”
“充盈的是朕的国库,还是你的私库,上天也难知晓。”朱翊钧冷哼一声道。
“草民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定不会被私利蒙蔽双眼,一切以陛下先,以大明先,陛下,草民,草民自荐,是下定决心的,从海上回来,草民就有了这个想法。“
“此时,大明沿海各处开海疆,行商贸,乱啊,那些商贾自己赚的盆满钵满,朝廷实际收取的税银,根本不足二十有一,陛下,您不知道,此时这帮远航的商队,有将近六成,在隆庆年间,嘉靖年间,都已经开始私自出海了。”
“臣所在的船队,是金陵商号,他们原本就有两艘船与葡萄牙人做生意,不过,朝廷没有旨意,他们也不敢走远,每次都是在爪哇岛与葡萄牙人交易,而后匆匆返回……”
“而现在,朝廷有了国策,他们走的也远了,赚的更多,当地官府,虽然制定了一系列的税制,但还是有漏网之鱼………朝廷需要官商,陛下也需要皇商,官商做大,才能压制那些商贾,皇商也可与官商相互制衡……”
“草民有船,有人,只要有了名头,草民知道什么,陛下就会知道什么,草民有用,对陛下有用,对朝廷有用……”
张丁征说完之后,便又是一个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张四维站在儿子的身后,听的那是一个心惊胆战,却也不敢在此时多言。
而朱翊钧在听完张丁征的话后,并没有急着表态。
乾清宫中,变的非常安静,只有众人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朱翊钧才开口说道:“你所言之事,朕需斟酌……”
“海贸关乎大明国运,不可草率行事。朕且给你一个机会,你先跟着你父亲回家,拟一份详尽的规划让你父亲呈上来,若是朕觉得有可行之处,朕给你这个机会……”
“人啊,一辈子,机会就有这么一次两次,抓住了,才能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张丁征听完朱翊钧的话后,心中狂喜:“谢陛下隆恩,草民定当全力以赴,不负陛下所望。”
而在张丁征身后的张四维,在这个时候,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并没有很高兴。
伴君如伴虎。
儿子,选择的这条路,危险重重。
待父子二人退出乾清宫后,朱翊钧重新拿起了册子。
而一旁的陈矩,在这个时候开口道:“陛下,他可信吗?”
“试一试,若不成,朕损失不了什么,若是成了,朕的九边军费,便有了着落,稳赚不赔……”朱翊钧笑着说道。
开海,一方面是为了让大明朝与海外的世界建立起密切的联系,在欧洲还没有疯狂殖民的时候,也给后世的子孙,占领几块好的栖息地。
而另外一方面,也就是朱翊钧想着拿开海的朝廷收入,去承担大明朝最大的负担,九边重镇。
若,海贸能够支撑九边军费的大头,那日后朝廷的税收,才能真正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内部稳定,自己的威望越来越高之后,便可以开始对外扩张了……当然,陆地扩张还是朱翊钧的首要目标,海外的疆土,拿下一个澳国,一个吕宋,一个爪哇,半个美陆,就行了,再多就不礼貌了……
当然,这一切的基础,还是要内部的足够的稳定。
最起码,老百姓们能吃饱饭,吃暖衣。
要是这两条基本的完成不了。
就想着拿苦一代人,两代人,甚至三代人的代价,对外发动的宏图伟业,在朱翊钧看来,是可耻的……
陈矩听完皇帝的话后,便低下头去,再也不做声了。
陈矩比张鲸要知分寸,在皇帝下了决定之后,会开口提醒一下,但只提醒一下,不该多说的一句话都不说。
张丁征太年轻了,在他看来,多少是有些不可信的。
而此时,张四维正带着儿子,一前一后走在出宫的路上。
忽然,张四维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张丁征,他忍不住的埋怨道:“你这逆子,来之前怎么叮嘱你的,你怎敢如此莽撞,刚刚在乾清宫中,你忽然转身,若不是跪下的早,只怕就被锦衣卫给剁了……而且,这个皇商,那是那么容易当的吗,你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敢揽那么大的买卖……”
张丁征却满不在乎地笑道:“父亲放心,孩儿自有分寸。孩儿曾对父亲说过,这向上之路,不是只有科举一途……孩儿做的好了,弄不好,还能在十年,二十年后,给我们张家挣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呢……”
听到张丁征的话后,张四维气的浑身发抖,自己这儿子一定疯了:“爵位,还他妈世袭罔替,我看你啊,真的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不管你了……”说完之后,张四维转身而去,气冲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