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片刻的温暖过后，他再没见过慕恒。妈妈没多久也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便带了一身的伤。她脚断了，绑着木板，都不去医院，收拾东西，说赶紧搬家。

    慕青跟着妈妈连夜搬到了那个小屋，一个大单间，用帘子一隔。侯小琴睡里面，慕青睡外面。

    侯小琴的脚因为医治不及时，落下永久病根，无法正常走路，只能一瘸一拐。曾经意气风发，能轻松翻越围墙的武警，变成现在这副一瘸一拐，稍有不慎就会摔跤的样子。

    慕青最后一次见到慕恒是在那间破出租屋的门口，窄窄一条巷子被警车围得水泄不通。好几十个身着迷彩的武警押着人往车里送。

    侯小琴瘸着腿往门外走，身上都是灰的站在一人面前同他说话，那人对她敬军礼，说小琴你功不可没，回去我就向上级请示，让你回警队。侯小琴说不用了，她已经不合适在里面待着了。

    毕竟当初是她放过了慕恒一次。

    慕恒手上戴着银色手铐，由两名警察压着头往车上送，他站在墙边，看到了慕恒的头顶。

    侯小琴想再次搬家的，她担心那伙人还有余孽没抓干净，可还没来得及，婆婆出事了。不知是谁把慕恒坐牢的事情捅到了婆婆那里，气急攻心，当时就走了。

    侯小琴抱着慕青嚎啕大哭，她当时就该打死慕恒的，她当时就知道这个家会散的。

    慕青开始变得冷漠寡言，对谁都一副冷冰冰模样，不喜亲近任何人。一个人性格成型的阶段，却是这么一副样子，侯小琴焦虑到整夜整夜睡不着。慕青成绩那样好，拿回家的奖状那样多，老师表扬了那么多次，那么多值得一个小学生高兴的事情在，可她却已经很久没看儿子笑过了。

    直到她遇到张宇，一个浑身散发着温暖力量的人，像太阳一样。她开始向他靠近，了解到他丧偶多年。老天待她不薄，张宇刚好也对她有想法。几个月不到，他们领证结婚。张宇家里有个跟慕青一样大的儿子，散发出来的能量比张宇更盛，她迫不及待搬到张宇家里，带着慕青一起，她想张宇能温暖她，张晓阳肯定更能温暖慕青了。

    她的决定是对的，张晓阳就是天边的太阳，哪里有他哪里就有阳光。他真的驱散了慕青心里的阴霾。她总看慕青对张晓阳笑。

    她想，如果晓阳是个姑娘就好了，她一定是最合适给慕青当媳妇儿的人。

    张宇扯纸巾给侯小琴擦眼泪，他追侯小琴的时候断断续续听了一些，那时候一提这些，侯小琴就黑脸。今天完完整整听一遍，他更心疼这个女人了。

    这么好的一个人，他疼都来不及，怎么能容人渣欺负。

    张晓阳在一旁默默流泪，看着慕青的方向，心里装满心疼。哥哥是从无边黑暗中爬起来才来到他身边的。想自己虽然没妈，但是张宇都把自己保护的很好，从来没接触过黑暗。后来他们来了以后，就多了两个人爱他。

    可爱哥哥的人呢，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一个在牢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段黑暗的过去。

    他走过去抱着慕青：“哥，都过去了，以后有我，有爸爸，有妈妈，大家都会爱你的。”

    慕青没有哭，只是脸色很难看。他伸手去给张晓阳擦眼泪，就是因为自己的趋光性，所以他才那么渴望张晓阳。

    “嗯，走吧。”

    他们搭车去了一个地图上都不显示的地方。

    灰白色的墙面高耸入云，一扇大铁门开在墙中央，上面的锋利的尖刺，连着城墙上的电网。铁门右下角开了个小门，很窄，一次只够一人通过。

    侯小琴带着他们跟站岗的哨兵交涉，说约了今天探慕恒的监。几人拿出身份证，做好相关登记，由那哨兵带到了里面。

    他们坐在等待区等候狱警去把慕恒带出来。这地方人虽然多，但安静得出奇，好几个前来探监的，大家都满脸忧色，闭口不言。张晓阳前十八年都没待过这么安静的地方。

    纵使这里灯光明亮，地方也空旷，可他还是觉得压抑，难以呼吸。这地方剥夺了人的权益，里面装着的都是行尸走肉，毫无自由。

    狱警上来时跟他们说可以过去了，他便看到了防弹玻璃里面那个身着蓝色囚服，剃着光头的男人。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人跟慕青的眉眼一模一样。

    他们只有一刻钟时间，侯小琴先上去拿上了电话。说的都是他进来后，婆婆死了，自己改嫁了，房子卖了，再忍着声音骂他几句。

    里面那男人全程没说别的，落寞的低着头说都是自己的错，改嫁了好。侯小琴又说，你儿子要高考了！那男人眼里才重新有了光。

    他目光落在慕青身上。慕青就很不自在，他已经六年没见过爸爸了，映像全都停留在那段黑暗时光里。逃不开，也爬不出来。见不到人就忘了，见到人了，就全都想了起来。

    他替侯小琴不值得，更替自己委屈。

    他曾经当侯小琴是她的人生目标的。他希望能跟妈妈一样，进入警校，当个武警，除暴安良。可全被玻璃里面的那个男人毁了，不仅毁了他妈妈，更毁了他那么期望的未来。

    侯小琴把电话递给慕青：“还会喊爸爸吗？”

    慕青就盯着里面那双对他充满期望的眼神。他是怎么好意思露出那么一副表情的。他自己做了什么孽自己难道没数吗？他在期待什么？期待自己还能开口叫一声爸爸吗？

    慕青好半天没说话，只是拿着电话放在耳边。墙上有一个计时器，记录着他们能通话的剩余时间。现在还剩两分钟，嘀嗒，只有一分五十九秒了。

    慕恒看着比他要高出很多的儿子，心里满是惭愧。到里面来了才知道家人是多么的重要，自己亲手毁掉的是别人要用一生认真维护的东西。

    他道：“想好考哪里了吗？”

    慕青：“警校！”

    慕恒：“……”

    侯小琴：“……”

    他在戳慕恒心窝。谁都知道慕恒进监狱那天起，慕青就与警校无缘了。

    慕恒红了眼眶：“对不起！”

    慕青：“不需要！”

    张晓阳站在慕青旁边，推了推他的肩膀，让他别这样。慕恒在电话里问：“他就是你们新家的儿子？”

    慕青这才有了反应，他握住肩膀上张晓阳的手，跟慕恒说：“高考，我会跟他一个学校，以后也会跟他在一起。”

    时间已到，慕青没听到答案，但张晓阳看到了慕恒的口型，是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