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也开始哽咽，埋头吃面。

    张晓阳跟张宇像是这次家庭聚会的局外人，可姥姥说的每一句，却又像是说给他听的。

    姥姥说，慕青要找个女子，如他一般出息的女子，再生两个孩子，拥有幸福的一生。

    他张晓阳没一条符合，他不是女子，也没慕青有出息，更不会生孩子。

    他是拖累，是老人家寄托希望的绊脚石。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慕青看了张晓阳一眼，再握紧姥姥的手，连连点头。

    姥姥笑嘻嘻的，又吃了一口面。

    “妈，我肯定给小青找个好媳妇儿的，您别挂心。”侯小琴道。

    姥姥只是道好好好，眼睛放在慕青身上舍不得移开。这是她孙子，是她女儿的儿子，是他们全家的希望。

    姥姥被面汤烫了一下，佝偻着背，起身往房里走：“我去休息一下，你们吃完了把碗洗了，最近蚊子有些多。”

    屋内突然传来倒地的声音，餐桌上几人皆是一怔。侯小琴大哭着叫妈，进去抱起倒地的老妇人挪到床上。

    刚才还精神抖擞的老妇人，现在如一根枯柴迅速失去光泽。行将就木，老妇人紧盯着慕青，眼里都是舍不得。嘴里直喊着小青小青。

    慕青上前去跪在姥姥床前：“姥姥，我在，您说。”

    姥姥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只是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声如蚊呐。

    慕青贴近去听，姥姥说：“看不到你成家，姥姥遗憾呀。姥姥走了，等你结婚得娃以后去姥姥坟头告诉姥姥一下啊，让姥姥也高兴高兴。”

    慕青跪在床边号啕大哭，一个生命如此脆弱又坚强。他懂姥姥的意思，孩子是希望的传递，可他可能会辜负姥姥的希望。

    张晓阳只觉得呼吸困难，姥姥临终前说的那句话他听见了，通过慕青的耳朵。

    震耳欲聋！

    姥爷说姥姥是前几天摔了一跤，才会这样。如果跟一个月前没有关系，那姥姥刚才说的话呢，他要怎么帮着慕青完成姥姥的遗愿啊。慕青跟他说放手时，他当时竟然扯着慕青不放，然后呢？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卑鄙，远不如慕青坦荡。

    慕青跟他说他的想法是结婚，他不敢，他畏首畏尾。

    慕青跟他说要不分开吧，他不愿，他死拉着人家不放。

    慕青跟他说不限制他的自由，他又希望被强制霸占。

    他果然很卑鄙。

    不承诺，不拒绝，只顾自己，不顾他人。

    自私又恶劣。

    姥姥的葬礼办得很风光，张晓阳跟着慕青一起披麻戴孝。他在心里苦笑，他有什么资格给姥姥带孝，他会毁了姥姥最后的期望。

    身边之人已经跟着自己跪了两个通宵了，现在跪坐在灵堂前，低垂着眉眼，浑身上下都是疲惫不堪。

    慕青碰了碰张晓阳的肩膀：“结束了，回去睡吧！”他想扶他往外走。

    张晓阳却像惊弓之鸟一般，在慕青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弹跳开来，差点打翻了灵堂之前的纸灰。

    “哥，我自己走。”

    慕青手僵在半空。一会儿后，嗯了一声，跟着张晓阳往屋外走。

    老家房子小，两人住的还是之前他们一直住的那一间。小小一张床，从十三岁开始，每次来四川，两人就挤在这上面。

    大堂里，张宇跟侯小琴还在收拾着。张晓阳洗了澡先躺上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跟慕青一起，他良心难安，可真要分开，又实在舍不得。

    他盯着天花板发呆，回想着回来以后的种种。他每天都处在焦虑彷徨之中，没一刻心里是真真宁静过的，这种感觉更是在姥姥去世时达到顶峰。

    他真的快炸了。

    他开始思考慕青究竟值不值得他这么痛苦。

    没多久就得出了值得的结论。

    心里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心魔作祟，他胆子太小，要的又太多，吃不下，还硬塞给自己。才让自己难受，困惑。

    如果自己能够跟慕青一样，一开始就是奔着结婚去的，可能就会好很多。

    慕青也洗完了澡，进来时头发还是湿的，他搭了个毛巾在头上。如果是在江城，张晓阳已经爬起来去帮他擦了，可这里不是。

    慕青在床边坐下，自己擦着头发。他只穿了一件t恤。姥姥家也没有沐浴露这种能给全身涂满香味的东西。

    屋子里充满了雪松的清冷香味，张晓阳闭了呼吸不去接触，以免被扰乱心跳。

    慕青道：“明天我们就回去。姥爷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他不想走，妈说以后经常来。”

    张晓阳嗯嗯两声，张嘴便露了些香味进来。脸色憋到发红，最后只能大口呼吸。

    慕青的香味要把他染透了。

    “你这些天都没怎么休息，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了。”慕青已经擦完了头发，毛巾叠好放在椅子上，掀开被子一角，整个身体便钻进了被窝里。

    张晓阳往里面挪了一下，以前睡在这张床上的时候都是冬季，冰封万里，天寒地冻的两个人抱在一起取暖，无可厚非。

    可现在是盛夏，窗外的蝉鸣还没歇下。

    这是两人来这里的两天第一次躺在这张床上，张晓阳尽可能把身体贴着墙，给慕青留下足够的空间，让他平躺。

    慕青翻身过来想搂张晓阳的腰。手才伸出去，立马感觉到人跑了。

    “怎么了？”怎么不让我抱了。慕青问。

    “没，没怎么，贴着睡热。”张晓阳还做出了拉衣服领口的样子，让夜风从领口吹进去，证明他是真的热，而不是不想让慕青触碰。

    在这里，他根本不敢让慕青碰到，感觉周围都是姥姥的影子，即使看不到，但是能感觉得到。姥姥的魂魄还在这屋子里，时时刻刻盯着他们。

    张晓阳不敢逾矩，慕青也不强迫，只拿来扇子一下一下扇着。薄被被滚成一个长条放在两人中央，张晓阳贴着背贴着墙，慕青则一只手放在床沿外侧。清凉的微风吹过手臂，前胸，最后在眼皮上停留。

    两天没睡，加上微风加持，张晓阳终于在来到这里的第三天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