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张晓阳刚送走小姨，那还是他亲妈那头的亲戚，十几年未曾见过，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张宇离世的消息，赶了过来。

    陪小姨一起来的是她的大儿子，现在是当地很有名的一家律师事务所的金牌律师。听张晓阳说了一遍出事当天的经过，判定对方全责，便主动说起可以帮忙。

    自出事到现在，肇事司机那一方一直不曾出现过，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这件事已经被当地警察局备案，张晓阳不信对方找不到自己。

    只是最近事多，追责的事情便被他排得后一步，既然现在有律师帮忙，张晓阳便又把这个事情提上了日程。

    也不是想刻意报复，但两条命，他不可能自己默默咽下，全不找对方的责任。他没准备私了，正想找个律师，直接让法庭判公证，到时候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他不会多要一分也不会有一丁点退让。

    给小姨和表哥道过谢，又交换了联系方式，张晓阳才把人送出了门。

    在医院的时候张晓阳就尝试联系过肇事方，可一直无人接听，他也被事情缠身，无法抽身。

    张晓阳心里有了主意，等张宇跟冯玲过了头七，他就立马去找人。转身时不经意抬头一看，正对上慕青的眼睛。

    两层楼，三四米，是刚好看清对方眼底的情绪又不至于靠得太过而觉得拘谨的距离。

    放在一周前的美国，张晓阳根本不敢直视慕青的眼睛，哪怕只是不经意的视线交汇也会立马错开。

    人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它所表达出来的东西就是一个人心里最最真实的想法，哪怕一个人面上掩饰得再好，只要心里有过某些想法，就总能从从眼睛里看出来。

    慕青在张晓阳眼睛里看到了疲惫，还有隐隐约约的舍不得。是跟张辰欣表现出来的一样的舍不得。

    短短三秒，侯小琴出来问他小姨已经走了吗？张晓阳移开视线，回了句嗯抬腿往屋里走去。

    竹子做的藤制沙发因为最近家里来的人多被摆了出来，现在被侯小琴收拾妥当立在墙角那里。

    “这个藤椅冬天也用不到，你等会儿搬楼上放着去吧。”侯小琴道。

    正巧慕青抱着张辰欣从楼梯上下来，他心疼张晓阳疲累，说了句等下我来搬吧。

    一别九年，孤身在外，除了生意上的事情，一人一猫，活的像个世外高人。没有亲戚，没有朋友，也从不需要为人情世故费心费力。

    这回来走一遭，看一遍，才知道他弟弟这么多年一个人撑起这个家有多么的不容易。殡仪馆，墓地，招待客人瓜果吃食，衣食住行，他一句话，就会有人帮他搞定，无非是钱的问题。

    但是侯小琴失去丈夫的悲伤，两个小孩儿失去妈妈的无助，还有各种各样的亲戚的关心。在这么个关键时刻，都需要从张晓阳那并不算高大身体里提取能量，给予各位以安慰，反馈。

    而张晓阳，他还失去了一个顶顶好妻子。

    除了在医院那一晚，张晓阳向他投来过求助的目光，其他时候再没见过张晓阳需要过他什么，也没再见张晓阳哭过。

    张晓阳注意到了每个人的反应，也相对应的给予了对方希望得到的情绪反馈。慕青感叹张晓阳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再事事靠他，也比他强大很多。

    这已经是最后一波客人，侯小琴拿了笤帚簸箕慢慢打扫家里。慕青把张辰欣放下来，过去接过侯小琴手里东西。

    那时候跟张晓阳住出租屋时就是他打扫得多，现在过了这么段时间没干，竟然还没忘了。

    边边角角开始扫，遇到桌椅板凳儿就挪开，扫过了再给搬回原位。张晓阳喝了口水回来见慕青弯着腰扫地，立马上前去想接过来。

    慕青道：“就这么点活儿，你还跟我抢呢？”

    张晓阳顿时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他心里不觉得慕青是外人，但行为上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不应该让慕青做这些家里的活计。慕青是名校出身，又是老板，是应该在高校里高谈阔论，是应该在商场上叱咤风云。

    他看了一眼侯小琴，对方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看着大儿子扫地，明显比他淡定的多。

    张晓阳不好再跟慕青抢，显得他不拿慕青当家人。

    “帮我抬一下茶几。”

    茶几底下有不少烟灰，估计是那些叔伯们说起与张宇的过往时抽的。

    张晓阳赶紧弯腰去抬，两兄弟一人一边，木色茶几被整个抬起来移到扫干净的一旁。

    慕青继续扫，日光逐渐西斜，透过窗楞照进来掺了些细碎的灰尘。张晓阳就站在光里看着那些灰尘，他没敢走开，怕等下慕青还要他忙着把茶几搬回去。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从餐厅传来的，侯小琴抬了抬手指了个方向：“小老二，去餐桌上把我的手机拿来。”

    另一个追光者嗯了一声，小跑几步抱回一个手机。

    慕青已经打扫完了茶几底下：“可以了，搬回来吧。”

    张晓阳赶紧回神，两人又把那茶几抬回了原位。沙发底下久没打扫，肯定积攒了不少宝贝，侯小琴站起来去院子外面接电话，兄弟两人又一起抬起了沙发。

    一个吃了一半的威化饼已经发霉，安安静静的躺在沙发底下最角落。慕青摇了摇头，无奈叹气，家里又出了一位偷偷啃饼干的，还好这次没有老鼠。

    张晓阳早忘了自己小时候的那些不着调，只是看着慕青突然就笑了，觉得好看，就多看了一会儿。他问：“你笑什么？威化饼成精了？”

    慕青把那半袋子威化饼往簸箕里一推：“没，想起来一个人半夜偷偷摸摸吃零食，结果闹了老鼠。”他把簸箕提起来给张晓阳看：“你看这像不像老鼠吃的？”

    是谁偷摸吃饼干闹老鼠，张晓阳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只记得张宇对自己的要求就是洗完牙齿以后不让吃东西，那他吃饼干就没必要偷偷摸摸，自然也就不会闹老鼠。所以那人肯定不是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