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从傅明仁处离开的云绫想法也大差不差。
据燕十七所言,昨夜来了四五十号黑衣人,皆是胡人面孔。
这么多人能不动声色地潜入涿州城,对方在城中定然有内应,只是不知这个内应是卢之远还是其他什么人。
无论对方是谁,为了傅明仁的安全起见,她都需得尽快安排将涿州城清理一遍才成。
正想着事,燕十七忽而出声提醒道:“姑娘,是钱聚来了!”
云绫抬眼一看,前面匆匆而来的不是钱聚还能是谁,入了军中倒是长高长壮了不少,不再是过去那个矮胖墩了。
见他行色匆匆,云绫不由蹙眉问道:“钱聚,何事如此匆忙哩?”
“姑娘!昨夜有人摸进了咱的军营,幸好被巡夜将士发现了,十六哥让我来请姑娘过去一趟。”钱聚到了近前,喘着粗气回道。
闻言,云绫眸中闪过一抹精芒,问道:“伤亡如何?”
钱聚挠头想了想,方才回道:“有十几个兄弟轻伤,不过对方三十来人都被我们收拾了。”
“走,看看去!”
云绫到时,现场已经被玉麟卫围了起来,都尉府的人正在查验袭击者的身份。
燕十六则在一旁与闻讯而至的公孙彤、公孙戎兄弟说着话。
见到云绫过来,三人忙躬身行礼。
云绫摆了摆手,看向燕十六道:“十六,昨夜到底是何情况?”
闻言,燕十六忙将事情始末道出。
数月行军,将士们都已疲惫,是以入营后没多久就按照安排分批歇下了。
后半夜时,巡夜士卒突然发出警报,燕十六和钱聚连忙起身带人赶到事发地。
对方黑衣蒙面,手持制式横刀,人数虽不多,但胜在悍不畏死,倒是教将士们有些束手束脚。
燕十六和钱聚一见如此情况,当即杀入战场。
一场厮杀下来,对方眼看逃出无门,竟纷纷横刀自刎,没给燕十六等人抓活口的机会。
说罢这些,燕十六迟疑片刻,又道:“姑娘,那些人交手时会结成军阵,进退颇有章法,加之手中的制式横刀,应是出自大周军中的精锐。”
闻言,云绫只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这时,都尉府的人快步过来,在公孙戎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公孙戎眉头紧皱,挥退来人,冲云绫抱拳道:“小小姐,这些人皆是胡人长相,随身带有北凉的腰牌,恐怕与大都督府外那些人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
“知道了。”云绫随口回了一句,心中却隐隐升起不安。
燕十六如今也算久在军中了,他的判断应该大差不差。
若这些人是出自大周军中精锐,为何又是胡人长相?
至于随身携带的北凉腰牌,她几乎可以肯定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思及此,她转头看向公孙彤,问道:“彤堂舅,不知幽州这里可有胡人成军的?”
方才燕十六的话公孙彤也听见了,此时云绫问来,他细想一番,摇头道:“没有。至少明面上没有。”
对于这个回答,云绫也不意外。
太祖立国之时就留下祖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周可以任用一些异族将领,却不可使内附异族单独成军掌握武力。
但是百年过去,很多当年的规矩早已被人琢磨透彻。
不单独成军,但作为亲兵、亲卫军算不算违制?
亲兵、亲卫作为将领在战场上最为信任的部曲,异族将领任用一些本族人谁也不好说什么。
是以,公孙彤才会说明面上没有,但恐怕幽州治下的异族将领多多少少都有这样的亲卫存在着。
思及此,云绫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彦知节。
但是,彦知节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云绫也只得暂且按下此事,只吩咐燕十六和钱聚谨守军营便离开了此地。
临走前,她还带走了公孙兄弟,又命燕十七去请鲜于辅到长史府叙话。
她觉得有必要跟这些幽州本家的掌权者好好聊聊彦知节此人了,此人给她的感觉非常的不好。
就在云绫这边忙活之际,远在涿州城东面数百里外的卢龙塞内,同样有人正在议论着她。
镇守府议事厅内,一名五十上下的中年男子高坐上首,方脸阔口,豹眼虬髯,加之体格雄健,一身明光铠锃光瓦亮,瞧着颇为威武。
此人正是以一介胡奴之身成为一方镇将的彦知节。
在其下首左边坐着一名文士装扮之人,四十出头年纪,纶巾白袍,颌下蓄须,手中一柄小扇不时摇动,看上去儒雅而随和。
此人名唤淳于商,乃是彦知节的左膀右臂,被后者倚为军师,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程度。
下首右边则是一名年轻人,二十五六年纪,生的颇为英武,眉眼间倒是与彦知节有五六分相似。
这人名叫彦从皋,乃是彦知节的三子,平素最得彦知节看重,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大有继承家业之势。
此时,彦知节正皱着一对浓眉,眼中流露一丝不安,出言道:“淳于先生,涿州传来消息,公孙云绫那小丫头授意公孙彤停了本将所请的物资供给,本将该如何是好?”
淳于商捻着胡须,轻轻摇动手中的小扇,眼中闪过一抹算计的精芒,笑道:“将军,此事无妨。经过去年一整年的积蓄,物资绰绰有余,即便此刻停了也无碍大局。”
“哦?”彦知节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问道:“先生是说时候快到了?”
“然也!”淳于商颔首,幽幽道:“主上筹谋多年,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这东风,就在涿州!”
“愿闻其详!”彦知节请教道。
对于彦知节的态度,淳于商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只淡淡地回了两个字:“太子。”
闻言,彦知节皱眉思索片刻,不解其意,不禁看向自己的三子。
却见彦从皋面带笑意,眼中闪动毫不掩饰的野心,显然明白了淳于商的意思。
“从皋,你明白先生之意了?”彦知节直接问道。
闻言,彦从皋起身抱拳回道:“父亲,若是太子在幽州出了事,公孙家难辞其咎,届时幽州上下少不得一场动荡,父亲自可乘势而为!”
话音落下,彦知节猛地瞪大双眼,却不是惊惧的,而是看到了机会的惊喜。
他不由大笑出声,声音洪亮而粗犷,尽显得意的心情。
只是笑着笑着,他又皱起了眉头,止住笑声看向淳于商道:“淳于先生,那公孙云绫可不好对付啊。我们派去试探的人,可是什么都没做成就全折了。不知先生可有计策教我?”
淳于商笑容不改,摇着小扇徐徐说道:“将军放心,很快她就没功夫理会我们了。”
“这是何意?”彦知节不解道。
“公孙祁。”淳于商缓缓道出这个名字,教彦知节猛地眼前一亮。
他倒是忘却了此人,自军械偷运出关之事败露后,此人就被罢官夺职发还辽东软禁了起来。
就在此时,淳于商清亮的声音又在帐中响起,道:“公孙云绫到底是一介养女,公孙弘父子强推此女上位,辽东公孙氏中岂能没有怨言?尤其是公孙祁,于公孙弘有救命之恩,如今却被罢官夺职软禁起来,更是寒了不少人的心。”
说到此处,淳于商不由轻笑出声,半晌方才继续说道:“公孙弘父子久居长安,与幽州本家终究是远了,如此对待劳苦功高的公孙祁,若非公孙弘有宗师之尊,只怕早就出乱子了。如今公孙云绫只身来了幽州,呵呵······”
淳于商最后的笑声颇为玩味,充满了即将看戏的愉悦。
彦知节微眯着双眼,眼中精芒不住闪动,渐渐也露出了一抹笑容。
此时,彦从皋忽而轻笑出声,开口道:“先生,听闻那公孙云绫姿容绝美,若在关键之时从皋帮她一把,您看从皋可有机会?”
什么机会,在场之人焉能不懂。
彦知节闻言与儿子对视一眼,父子眼中俱是兴味满满。
而淳于商却是微微变色,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分毫不显,笑道:“少将军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闻言,彦从皋不由得意地大笑出声,上首的彦知节亦是仰面长笑,仿佛云绫已经落入了他们父子手中一般。
见此,淳于商并未多言,只是笑容中多了几分冷意。
待这父子二人笑罢,他才幽幽开口道:“少将军想如何在下不管,但切切不可坏了主上的大计,否则后果您是清楚的。”
此言一出,父子二人俱是笑容一凝,眼中流露一丝后怕,齐齐点头直呼不敢。
见镇住了这对父子,淳于商也不再多言,又恢复了他儒雅随和的模样。
与此同时,更东面的辽东城公孙家祖宅内,也因为云绫的到来而紧急商议着什么。
议事厅内,坐于上首的六旬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本该被软禁的公孙祁。
他修为已达半步宗师境,是以虽年过六十,面貌却仍旧如同五十上下之人,精神头十足。
此时,他正微眯着眸子扫视着堂下议论不休的族人,眸中不时闪过精芒。
堂下议论之人乃是辽东公孙氏各房的主事,他们争执不下的正是该如何对待云绫。
按说云绫虽是养女,却也是开了宗祠、上了族谱的,理应视作嫡脉。
来了幽州,公孙家各房都应派人前去拜见,以示对嫡脉的尊崇。
但嫡脉久居长安,与本家这边疏远了不少,加之前段时间又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公孙合、公孙述,软禁公孙祁,惹得族中意见不小,这才有了如此局面。
见族人们渐渐不说话了,公孙祁咳嗽一声,压下了最后的议论声。
待众人视线看来,他才幽幽道:“不必争了,老夫亲自去涿州走一趟。”
此言一出,堂下顿时针落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