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府饭厅的灯火亮着,此时已是晚上三更,按往常,此时晚饭早已吃过了,霍家人都各自回各自房间去了。不过今日情况却有些不同,大圆餐桌上摆着二三十盘精美的菜肴,却没有人动筷子。
作为一家之主的霍光面前摆着一盘鱼,是他最喜欢吃的糖醋桂鱼。这菜做的相当地道,可谓是色香味俱全,让人看了都流口水,然而霍光却始终没有动筷子,他实在是没有胃口。
“老爷,吃一口吧,这鱼可是从吴地活着八百里加急运过来的,在长安可难吃上呢!”一旁的夫人霍显劝道。
“哎,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没胃口!”霍光拍着桌子说道。
霍光是个谨小慎微,极度冷静的人,平日很少拍桌子,就连长公主生辰宴生死关头那次,他也是稳稳地坐着,没有拍桌子,而今日他却拍了桌子,而且是当着家人的面拍桌子,可见此时的他心情是多么的郁闷糟糕。
霍光之所以心情如此糟糕,完全是因为新帝刘贺。推举刘贺为皇帝,那是他自己的意思。他原以为推举这个玩世不恭的少年人做皇帝,朝政就会稳稳地把握在他自己手里。
然而事实是他看错了,准确的说是低估了刘贺。
刘贺是纨绔不假,可是他并非绝对的纨绔,至少对于眼下的朝政他是看得清楚的。他知道朝廷大权实际上控制在霍光手里,霍光之所以请他来京城,并非是像诏书里所说的是他身体康健,聪明果决,而是他年轻好玩不成器。
所以,入京以来,这些天他表面上歌舞升平醉生梦死,实际上却是兵行险招,等着霍光入局。
这些日子以来,不少大臣上书劝谏刘贺收敛自己的行为,刘贺对此要么是不闻不问,要么是采取贬官免职的措施。可以说是,他要将荒唐进行到底,其目的就是为了等霍光上书劝谏。只要霍光一上奏,他便借机发难,给霍光休假三个月。
休假三个月相比贬官免职看似温和,实际上对于一个权臣而言,这却是致命的。
身为一个权臣,就要时时刻刻把持着手中的大权,否则,便极有可能会地位不保甚至人头落地。
显然,刘贺前面的所作所为都是障眼法,他就等着霍光上书劝谏呢。霍光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看清刘贺的把戏。
可如今圣旨已下,他又该如何应付呢?他要乖乖奉旨休假吗?不,那样无疑便是死局,刘贺肯定会在此期间,清洗自己的人,掌握实权,然后对自己展开屠刀。到那时可就什么都晚了。可倘若不奉旨,他又能如何呢?
霍光心中正烦着,家人不管是霍夫人还是儿子霍禹还是侄孙霍山、霍云都不敢开口,小女儿霍成君却悠然说道:“爹,您是不是在为傍晚送来的圣旨而烦呐?”
霍光不答话,霍成君又继续说:“在女儿看来,爹您根本不必烦恼!”
“哦,此话怎讲?”霍光淡淡地问道,他仍低着头,并没有去看霍成君,他并不认为霍成君会有什么高论。
“刘贺能当上天子完全是爹您的支持,如今他上位才十几天,就把宫里搞得乌烟瘴气,爹您好心劝谏,他非但不听还让您回家休息三个月,如此贤明不分愚昧昏聩之人,您还留着他干嘛?您既可以立他,难道就不能废了他,另立贤君吗?”
“是啊,成君说的不错。”霍禹插话道,“依我看呐,这皇帝虽然年轻却一点都不傻,他表面上装糊涂装昏聩,可实际上心机却深沉得很。他表面上在宫里胡作非为,就是要引诱爹你去上奏。您奏书下午刚送上去,他立马便批了,直接给爹放了三个月的假。还假惺惺地说是体恤爹爹年事已高太过操劳,明显就是卸磨杀驴,想夺我们霍家手中的权嘛!”霍禹说到这里,义愤填膺,脸上一脸怒气。
不知为何,霍禹的话总是惹霍光生气。刚才霍成君说话时,霍光脸色一脸平静,而霍禹一开口,霍光的脸色立即变得难看,等霍禹最后一句说完,霍光几乎是怒不可遏。
“住口,不许胡说!我们霍家的官是朝廷给的,权也是朝廷的,皇帝想给想拿那都是他的意愿,你们若是再胡说,莫怪我动家法了!”霍光吹着胡子说道。
“唉,禹儿,还不赶快向你爹认错,你看你都把你爹气成什么样子了!”霍显见霍光雷霆大怒,立即一如往常般当起了和事佬劝儿子低头。
霍禹原以为自己那一番道理再精辟不过,霍光听后肯定会夸他一顿,没想到竟会遭父亲如此训斥,心里也是颇不服气。母亲劝他道歉,他侧着脑袋,气呼呼地一言不发。
饭桌上一时尴尬,这时便听霍成君不疾不徐地说:“爹,你也别生哥哥的气,现在情况摆在这儿,您应该尽快采取行动应对,否则,等刘贺控制大权,咱们霍氏一族就真要性命难保了!”
“够了,成君,你一个女孩子家少管这些政事,还是多学些礼仪,多学着做些女红吧!”霍光道。
之前受了气的霍禹,听见妹妹也在父亲那里吃了瘪,幸灾乐祸地说道:“听到没,爹叫你少管政事,多在家做女红,只有这样才方便找个好男人!”
霍成君知道哥哥是之前受了父亲的气,心里不好受才会这样说,所以她没有生哥哥的气。她更没有生父亲的气,因为她知道父亲已经明白了并认同她的意思。
“放心吧爹爹,成君对政事可不感兴趣,不过我对礼仪女红什么的,也不感兴趣!”霍成君答道。
“哦,那我的乖女儿对什么感兴趣啊?”霍光疑惑地问道。
“我喜欢看书,先秦诸子百家都是我的最爱,父亲大人如不吝啬,女儿想看父亲书房里的书!”霍成君平静地答道。
“是嘛,好啊,多读书是好个习惯,你喜欢看你就去看吧!禹儿,这方面你要多跟你妹子多学学!”霍光笑着说道。
霍禹听了不以为然,他白眼珠子瞟了一眼妹妹霍成君一眼,极不情愿地“哦”了一声。
霍光至此心态又恢复如常,他冲着一旁侍立的管家说道:“去,给我备辆马车!”
管家立即答应着出去了。
霍显问道:“老爷,这么大晚的你要去哪儿?你晚上还没吃呢!”
“娘,爹八成是要去找右将军谈要事,你就让他去吧,爹要是饿了可以在右将军府上吃点!”霍成君劝道。
霍光听了女儿的话,面露惊喜,笑问道:“哦,成君,你怎么就能猜到我是要去右将军府上?”
霍成君听了笑而不语。霍光望着女儿脸上的笑容,叹着气道:“成君,可惜你是个女孩,你要是个男儿身那该多好,那爹现在就可以放心地交给你了!”
霍成君又是一笑说道:“爹爹错了,正是因为我是女儿身,我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跟爹爹说话啊,若是我是男儿,依我这胆大任性的个性,我保准比哥哥更能惹爹爹生气!”
俗话说,知父莫若女,此话用在霍成君身上再合适不过。
“哈哈哈,那是那是!”霍光大笑着说道,“我要走吧,你们好好吃吧,莫要因为我饿了肚子!”霍光说完背着手,大步而去,心情格外舒畅。
不久,屋外便传来车夫甩马鞭的声音,霍光坐车走了。而饭厅内,霍显、霍禹、霍云霍山等几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动筷子,唯有霍成君一人夹着菜,喝着肉羹汤,自顾自地吃得正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