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大风歌
作者:轻湮雨   西汉:公元前206年至公元8年最新章节     
    十二年,十月,高祖已击布军会甀,布走,令别将追之。高祖还归,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

    ——《史记·高祖本纪》

    英布起兵之后,其行动轨迹果然如薛公所料,先是向东攻打荆国,荆王刘贾不敌,败退富陵,最终被英布乱军所杀。英布于是收编荆国军队,北渡淮河攻打楚国。

    楚王刘交调集军队,驻兵于徐县、僮县之间。楚将兵分三路,想要采取互为犄角、互相救援的策略。有人劝谏楚将,“英布擅长用兵,百姓一向畏惧,更何况兵法上说,诸侯在自己封地与敌人作战,一旦不能取胜,士兵便会逃散。如今兵分三路,英布只需猛攻一路,如果这路被击败,其余两路士兵便会逃散,又怎能互相救援呢?”然而楚将对此置之不理。

    英布窥破楚军布置,果然集中兵力猛攻楚军一路,楚军战败,其余两路楚军遂四散而逃。英布收拢楚国残兵后,得知刘邦大军东进,也立即率兵西进,于蕲县西部的会甀与汉军相遇。

    刘邦由于身体抱恙,汉军的行进速度并不算快,抵达楚国时英布已经击败楚军。刘邦见英布叛军士气正盛,而汉军刚刚经历长途跋涉,形势并不利于汉军作战,于是率军进入蕲县西部的雍城坚守,打算待英布军队锐气丧失后再出城迎战。

    由于双方兵力相差无几,英布也不敢贸然攻城,只好于城外安营扎寨、修筑工事,与刘邦对峙于雍城。

    然而,英布的军队毕竟是叛军,他虽然攻取了不少地区,但却并未建立稳定的政权,无法持续获得粮草补给,数日之后便开始呈现出粮草不济的问题,叛军当初那股锐气也因粮草问题渐渐丧失。

    不久,齐国相国曹参也跟随齐王刘肥率领十二万齐军前来增援,汉军士气大震,而楚军则锐气尽散。刘邦认为机不可失,立即率军出城迎战,两军排兵布阵完毕,刘邦望着叛军前方的英布,问道,“将军何苦造反呢?”

    英布却是大笑一声,回答道,“我也想当皇帝啊!”

    刘邦大怒,挥军与英布交战。英布虽然也算汉初名将,但其麾下兵马毕竟多为临时招募而来的新军,以及整编的荆、楚败军,又怎能与刘邦统率的汉军精锐相提并论。

    两军接战以后,郦商率军猛攻叛军前沿阵地,攻破并夺取叛军两处阵地,叛军防线就此崩溃,汉军主力紧随其后蜂拥而上,英布立时大败,只得率军一路向南败退,南渡淮河而逃。

    刘邦虽然击败了英布,但自己却也在乱军中被流矢射中,虽然伤势不算太重,但对于年事已高且本就身体抱恙的他而言,显然已经无法继续率军作战,刘邦只好命令麾下将领率兵追击,自己则留在雍城养伤。

    英布率军南逃之后,得知刘邦负伤没有追来,本想趁机击败追兵,为此数次停军与追兵交战。然而,这些叛军凭着一股锐气打顺风仗还行,打逆风仗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难了,数次交战下来,英布非但没能击败追兵,反而是士气尽丧,士卒大量逃亡。为了摆脱追兵,英布最终不得不脱离溃败的大部队,率领一百多名亲兵逃到长江以南。

    走投无路的英布,只好派人偷偷与长沙王吴臣联系,希望吴臣能够念及亲情收留自己。

    此前我们说过,英布乃是长沙王吴芮的女婿。吴芮早在汉六年(前201年)便已经去世,其子吴臣、也就是英布的内兄承袭王位。正是由于这层亲戚关系,英布希望能够得到吴臣的庇护。

    然而,英布毕竟事涉谋反,在异姓诸侯王接连被废被杀的情况下,吴臣本就胆战心惊,生怕被朝廷抓住什么把柄,哪怕造反的是亲爹估计都不敢收留,更何况只是自己的妹夫。

    时任长沙相的利苍得知消息,也认为为了长沙国的安全,不仅不应该收留英布,反而要想方设法处死英布,以获取朝廷的信任。

    利苍原为楚人,后随刘邦征战天下,西汉立国后,因诸侯王屡屡反叛,刘邦于是任命利苍为长沙相,辅佐并监视长沙国动向。于是,利苍便带着妻子辛追和刚满周岁的儿子利豨来到了长沙国任职。

    长沙王吴臣认为利苍说的非常有道理,便派让儿子吴回设法诱杀英布。

    为此,吴回派人联系英布,表示愿意和英布一起逃亡,诱使英布逃往越地与自己会合。走投无路的英布对此深信不疑,带着随从一路向东南而逃,来到了庐江郡的番阳县。

    双方见面后,吴回将英布及其随从安置在一处民宅之中,逃亡多日的英布等人好不容易获得了喘息之机,酒足饭饱之后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英布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与随从们熟睡之际,内侄吴回却带人摸进房间,将在睡梦中的他们全部杀死,并砍下脑袋呈送刘邦。刘邦闻讯大喜过望,以诛杀英布有功,下诏封长沙王吴臣之子吴浅和丞相利苍为侯。

    英布被杀之后,群龙无首的叛军很快便被尽数剿灭,伤势稍缓的刘邦这才踏上归途。

    刘邦驻兵养伤之处,正是泗水郡南部的蕲县一带,而刘邦的家乡丰邑和沛县,正好位于泗水郡北部,两地相隔并不算太远。或许是老人念旧,或许是受伤之后自觉时日无多,刘邦启程之后,突然想回到家乡去看看,于是大队人马调转车头北上。

    再度回到沛县,虽然此时刘邦的身份地位早已不能与当年同日而语,但他既没有摆皇帝的仪仗,也没有拿出皇帝的架子,而是犹如在外的游子归乡一般,内心深处只有复杂的归乡之情。

    看着道路两旁那些因为军队经过而驻足观望的百姓,刘邦突然见到几个略显熟悉的身影,在脑海中搜索一番后,立即便认出了几人。久别重逢,刘邦毫无皇帝架子的下了车驾,快步上前亲切的与对方打着招呼。一时间,原本因年老和伤病而略显沉重的脚步,似乎也轻快了很多。

    那几个同乡看着眼前这个身着华丽的老者,一时间竟然没有认出刘邦,良久之后才有人惊叫了一声“刘季”,随之反应过来的他,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对着刘邦磕头求饶不止。这时,旁边的人也都反应过来,哗啦啦跪倒一片,对着刘邦叩头不止。

    见此情景,刘邦也是颇为无奈,连忙让众人起身。然而,当得知眼前之人乃是当今皇帝后,却没人敢贸然站起来,甚至连敢抬头直视刘邦的人,都寥寥无几。

    刘邦见状,只得重新登车,前往沛宫休息,直到车驾远去,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百姓们这才纷纷起身,看着远去的刘邦议论不止。

    刘邦抵达沛宫之后,立即命人准备酒宴,又派人将自己在沛县的老友和父老子弟全都请来。

    入夜,在沛宫的广场上摆满了桌案,桌案上是刘邦命人精心准备的美酒佳肴,桌案之后,刘邦请来的沛县同乡们席地而坐。

    酒宴开始,广场上虽然人头攒动,但却几乎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位居上首的刘邦,即使有人忍不住想要说话,也只敢低声议论,而不敢大声喧哗,唯恐因为不知礼数触怒了刘邦。

    见到大家如此,刘邦突然心生高处不胜寒之感,为了化解尴尬,不至于让大家太过拘束,刘邦起身离开宝座,手持酒爵来到几位老者身前,亲切的与对方攀谈起来。

    起初几位老者还有些惊慌失措,但眼见刘邦毫无帝王架子,谈论的又都是陈年往事,渐渐的众人便都放下了心理负担,与刘邦热情攀谈起来。

    众人眼见如此,这才逐渐放开手脚,享受起面前美食和美酒,而刘邦则像是个普通的慈祥老者,端着酒爵到处与人谈笑风生,在他的带动之下,广场上的气氛这才逐渐热闹起来。

    酒过三巡,喝到兴起,刘邦更是纵情高歌,声音沧桑,但却情感真挚。听到歌声,一些孩童围拢在了刘邦身边,缠着刘邦教自己唱歌。

    刘邦看着围拢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们,心情愉悦的他连连称好,于是手把手教着他们高唱楚歌。渐渐地,广场一百多名孩童全都围在了刘邦身边,跟着他学歌,一时间广场上楚歌飞扬,乡亲们手舞足蹈,场面热闹非凡。

    看着眼前纵情高歌的孩童,又看着广场上欢歌笑语的人群,醉眼朦胧的刘邦,恍惚间犹如时光倒退,他又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带着樊哙、卢绾等兄弟整日嬉笑打闹的情景。

    遥想当年,自己不过是想要像信陵君、张耳那般坐拥财富美女,身边有门客相随,享尽荣华富贵,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够登上皇帝宝座。

    想到沛县起兵时的冲天豪气,想到封王汉中时的委曲求全,想到一统三秦时的颐指气使,想到彭城惨败时的慌不择路,又想到荥阳激战时的险象环生,再想到垓下之战时的意气风发……

    往日种种浮上心头,刘邦感慨万千,扭头看见乐手手中的筑琴,刘邦命人将之取来放在自己面前,随手便弹唱了起来,“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一曲唱罢,刘邦命人将筑琴还给琴师,命其按照刚才自己演奏的曲子奏乐,然后招手让孩子们围拢过来,又一句一句的将此曲教给了他们。

    孩子们学会之后,围在刘邦身边边跑边唱,在孩子们的放声高歌中,刘邦则乘着酒兴与众人尽情起舞,情到深处心中百感交集,洒下行行热泪。

    良久,略显疲惫的刘邦这才回到宝座,端起酒爵,对着父老兄弟们说道,“正所谓游子悲故乡,我虽然建都关中,但是将来死后,我的魂魄一定很愿意回到故乡。更何况,我本是以沛公身份起兵讨伐暴逆,最终才夺取天下,因此我将把沛县作为我的汤沐邑,凡是沛县百姓,世世代代都不需纳税服役。”

    广场上的百姓们听罢,尽皆称赞不已,连连向刘邦叩头称谢。刘邦笑着让众人起身,再度与众人欢快畅饮,叙谈往事,直到深夜酒宴方散。

    此后数日,刘邦每天都与父老乡亲们把酒言欢。

    虽然刘邦也很享受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但作为帝国的统治者,他自有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又岂能如此在家乡日日笙歌。因此,在沛县停留了十余日后,刘邦终究还是踏上了归途。

    沛县的父老乡亲坚决要刘邦多留几日,刘邦拍着老乡的手说道,“我的随从太多了,父兄们供应不起”,说罢,与乡亲们依依惜别,登上车驾缓缓离去。

    得知刘邦将要离开,沛县城中万人空巷,百姓们携老扶幼,带着各种礼物,全都赶到城西为刘邦送行,刘邦感慨万千,便又命人在城西搭起帐篷,再度与百姓们痛饮了三天,这才真正踏上归途。

    刘邦刚要登上车驾,有从丰县赶来的同乡叩头说道,“沛县有幸得以免除赋税徭役,陛下您的家乡丰邑却没有免除,希望陛下您能垂怜。”

    刘邦回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百姓说道,“丰邑是我生长的地方,我怎么能忘记呢?不过是因为当初丰邑人跟着雍齿反叛我而投降魏王罢了。”

    来人不肯起身,跪地叩头不止,刘邦见状,这才长长吁了口气,心想自己作为帝王,理应胸怀天下,又岂能再去计较当年一点小事。想到这里,刘邦便下诏也免除了丰邑的赋税劳役。

    就在刘邦转身上车之时,却又无意中瞥见了自己次兄刘喜的儿子、被封为沛侯的刘濞。当初,由于刘喜弃国而逃,刘邦一怒之下罢免了他的代王爵位,降为了合阳侯,后来刘濞年岁渐长,又被封为了沛侯。英布反叛之后,刘邦亲率大军平叛,而二十一岁的刘濞也以骑将的身份跟随刘邦出征。

    现在荆王刘贾已死,吴地百姓又轻佻强悍,必须以诸侯王来镇抚,而自己儿子又都年幼。想到这里,刘邦将刘濞叫到面前,封其为吴王,统辖原本荆国的三郡五十三城。拍着刘濞的肩膀勉励了一番后,刘邦这才登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