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当下因为\&复建税课司\&而躁动不已的京师所不同,位于长安大街深处的\&韩府\&仍是恬静淡然,年近六旬的阁臣韩爌身着轻便的长袍,悠然自得的阅读着上个月刚刚自南方搜寻而来的前朝孤本。
抬头敲了敲头顶的日头,估摸着已是巳时,通政司那边已然将邸报交付于提塘官,这位出身山西籍的阁臣便缓缓自太师椅上起身,自顾自的朝着前厅而去。
天子\&一意孤行\&,在接连得罪了勋贵和宗室之后,更是将矛头对准了遍布大明各地的富绅豪商及其背后的官员,日后必然招来反噬。
可恨那\&幸臣\&方从哲,居然不能履行首辅的责任,任由天子胡作非为,不过这也间接给了自己\&进步\&的机会。
毕竟一旦天下\&喧嚣\&起来,作为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方从哲必将引咎辞职,届时同样在\&复建税课司\&过程中予以默认的次辅刘一璟也难堪大臣。
相比较之下,唯有他韩爌才是真正能够收拾残局,令大明重回巅峰的国之干臣。
\&老爷,钱大人到了..\&少许,管家的一声禀报,将思绪微微有些杂乱的韩爌拉回到现实之中。
呼。
长舒了一口气,韩爌默默停住脚步,眼神不由得看向南方,脸上露出了一抹犹豫之色。
陛下羽翼渐丰,于朝中的威势越来越大,举手投足间所散发的压迫感竟是丝毫不亚于御极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政治手段很是成熟。
可偏偏,本应是铁板一块,共同\&对付\&天子的朝臣们却是四分五裂,不仅首辅方从哲倒向了天子,就连刘一璟这位\&东林魁首\&也是立场存疑。
估摸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前任内阁首辅叶向高入京辅政遥遥无期的情况下,他韩爌方才成为了朝中东林的\&精神领袖\&以及南方富绅豪商在朝中的\&代言人\&。
\&让他等候片刻,老夫随后便到。\&随口吩咐了一句之后,面色隐晦不定的韩爌收回目光,迈步往前院的正堂而去。
他的身份过于敏感,许多事都需要假借他人之后,例如眼下正在前院等候的\&钱大人\&。
...
...
\&学生钱谦益,见过座师。\&
随着韩爌缓缓迈入正堂,已是在此等候多时的钱谦益赶忙迎了上去,态度很是谦卑。
\&事情都办好了?\&微微摆手,示意钱谦益自行落座,韩爌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回座师的话,已是按照您的吩咐,快马加鞭将邸报呈递至南京了..\&
闻言,瞧上去年纪约莫在四十上下的钱谦益便不假思索的回禀道,神情颇有些兴奋。
他乃是南直隶苏州府常熟县人氏,幼年便就读于\&东林书院\&,并于万历三十八年高中\&探花郎\&,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之职,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只是命运仿佛对他开了一个玩笑,还未等他在任上\&大施拳脚\&,前后不过半年的时间,他便因父亲去世而被迫辞官回乡丁忧守孝,此后十年间一直在家中读书,未曾有机会重新入朝为官。
直至今年春天,在几位同窗袍泽的举荐下,他方才出任浙江乡试考官,却不曾想考场发生舞弊,他也遭受牵连,受到了罚俸的处置。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天子在朝野上\&乾纲独断\&,导致曾对他有知遇之恩的礼部左侍郎孙慎行被迫\&乞骸骨\&,使得他们东林于朝中的影响力日益降低。
为了扭曲东林于朝中的颓势,也为了自己日后的仕途,钱谦益毅然决然的辞去了右春坊中允的官职,转而进京活动,希望能在\&座师\&韩爌的帮助下,重新入京为官。
好巧不巧,天子近些时日的\&胡作非为\&便让他看到了卷土重来的希望。
毕竟没有人比他这位\&东林魁首\&更清楚他们东林党,于南方拥有何等恐怖的影响力及号召力。
\&嗯,告诉南京那边,且先不要轻举妄动。\&
\&一切等过了年再说。\&
\&或许天子只是被小人蛊惑,稍微吃些苦头,便会知难而退..\&将目光自身前的文官身上收回,韩爌转而看向窗外,一脸高深莫测的低语道。
天子终究还是有些天真了,这南直隶作为大明的经济命脉,财政早已自成体系,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令中枢震动,其重要性远胜于西南诸省以及重兵云集的辽镇,岂是那般好动的?
复建税课司,这是要断了无数人的财路呐!
莫说当今天子登基不过一年有余,即便武德充沛如昔日的正德皇帝,最后不也拿南方的士绅豪商们毫无办法,甚至还落了个\&落水而亡\&的下场嘛。
\&座师放心。\&
\&南直隶那些..贵人们,自是知晓轻重..\&轻轻为韩爌送上一杯热茶,钱谦益便意有所指的附和道。
南方那些富绅豪商们于当地传承百余年不止,背后的势力根深蒂固,自是不会如宣府镇的那些\&愣头青们\&,居然试图蛊惑边镇士卒哗变,继而对抗朝廷。
自古以来,想要令朝廷中枢知难而退的办法数不胜数,何至于如此\&极端\&?
\&另外,咱们也要多做些准备..\&
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韩爌突然话锋一转,表情略有些严肃的盯着面前的钱谦益。
\&还请座师吩咐!\&见状,钱谦益心中便是一喜,知晓自己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终是彻底赢得了眼前这位阁臣的信任,自己或许也将被委以重任。
眼前的\&座师\&会如何安排自己呢?
是重新进入翰林院当一个\&清贵\&的翰林,为日后进入内阁做铺垫呢?还是进入六部\&镀金\&呢?
\&詹事府左庶子出缺,明日你便去报道吧..\&在钱谦益有些愕然的注视下,韩爌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吩咐道。
\&座师?\&
不同于以往的俯首听命,钱谦益在稍作犹豫之后,终是有些不解的出声。
这詹事府乃是辅导皇子进学的衙门,于朝中的分量极其有限,仅仅略高于负责外藩邦交事宜的鸿胪寺,几乎没有半点实权。
更何况当今天子今年才刚刚大婚,膝下尚未诞皇子,这詹事府怎么瞧都像是毫无前途可言的清水衙门呐!
\&莫要忘了天子的幼弟..\&沉默少许,韩爌突然自座位上起身,面朝着皇城所在的方向,意味深长的低喃道。
轰。
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刚刚还满腔不忿的钱谦益瞬间便明白了韩爌的言外之意,眼眸中也是涌现了一抹骇色。
先帝朱常洛生前共有七子,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只有两个儿子存活至今,其长子便是当今天子朱由校,而幼子便是眼下仍在紫禁城中居住,尚未封王的朱由检。
依着\&皇明祖训\&,兄终弟及的规矩,如若当今天子有个三长两短,这大明的皇位便将落到其幼弟朱由检的头上。
眼下韩爌令自己前往詹事府任职,极有可能是为了日后\&辅导\&朱由检做准备。
但韩爌此举究竟是未雨绸缪,还是两面下注呢?
钱谦益不敢在细想下去,急匆匆的躬身应是之后,便转身离开了令他有些窒息的韩府正堂。
对此,默默立于原地的韩爌并没有理会,只是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喃道:\&陛下,东林党可没有您想象的那般简单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