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铮再一次专注地检查着考卷。

    中午的时候他已经写完了全部的题，现在只等着时间到。

    其实可以提前交卷出去，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自信如他，内心深处也觉得多坐一会儿都是好的，哪怕他不会再改一字一句。

    本朝科举考试对考生的卷面有严格要求，最终的卷面若是有涂抹更改，便会影响考生的名次。

    心脏怦砰直跳，看完最后一个字，确定没有基础性的文字错误后，韩铮把答题卷摆好，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对面的号舍内，须发半白的老头正在奋笔疾书。

    三年前的乡试，他到最后没能写完，今年还有时间，一定能写完。

    虽是这么想，老头的手却越来越抖，一时间几乎写不成字。他挪开毛笔，双手手心按住桌面缓了一会儿，才重新提笔。这会儿他完全没心情注意四周的动静了，眼睛里只有字。

    贡院中，与老头相似的人并不少。

    怕时间不够，他们下笔飞快，以至于原本规整的小楷慢慢向行书靠拢。

    有的倒是稳住了字体，但是身上头上都是汗，有的因过于紧张，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严重地甚至着急到晕厥。

    至于和韩铮一样已经写完的，也并不轻松。

    有的检查后发现有错字，有的觉得可以再补充一些内容，错字可以改，但只要一改就会使卷面看起来不干净规整，至于想加内容的，卷面没位置，重新誊写的话时间又不够，只能遗憾收笔。

    *

    贡院外面，已经到处都是来接学子的人。

    许多人眼巴巴地看着贡院的大门，期望自家的考生出来时能给出一个完美的答复。

    一部分人则在围观吵架：州府陈家菜馆的陈老爷为了证明自家儿子才高八斗，拿住在他们家斜对面的周老爷的儿子做对比，说他家儿子十五岁就中了秀才，周公子二十岁才中。所以他儿子比周公子厉害，周公子的脑子太笨。

    陈老爷得意洋洋，没注意到他的话全被周老爷听了去。

    周老爷本来正紧张，他儿子也是今年的考生之一，他期望儿子可以一次中举光耀门楣，结果陈老爷骂他儿子，内心不忿，周老爷当即指挥家丁去打陈老爷。

    陈老爷一看情况不对，也立刻招呼自己带的家丁上去回打，就这样，两家的家丁互殴起来，陈周两位老爷站在一边指挥。

    路过的百姓纷纷停下来看热闹。

    *

    黎语也看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重新盯着贡院。

    不多时，贡院内隐约传出铜锣互相撞击的声音，少顷，沉重的开门声响起，为期九天的乡试结束了。

    考生们提着考篮鱼贯而出。九天下来，他们中没有一个考生还能精力充沛。反而，大部分人都像丢了魂魄，双眼无神，脚步虚浮。

    黎语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搜索韩铮的的身影，终于，她看到了人。

    韩铮应该是累极了，跨门槛的时候身体猛地一晃，幸好他左手中没东西，及时抬起来扶住了门框。

    黎语大感不好，让韩小梅和四儿看着马车，她和路玄一起跑前面去接他。

    韩铮觉得脚下好像有什么软软的东西，他像是走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这时，二嫂的声音传过来，他晃晃头，朝着声音缓慢走去，走了不知多久，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黎语把韩铮放到路玄背上，道：“你先带着他去离这里最近的济世堂，我带着小梅和四儿随后就到。”

    路玄嗯一声，拔腿就走。

    即使背上有个一百多斤的人，他也比普通人走得快，黎语看着他在人群中左拐右拐，身影很快消失。

    “二嫂。”韩小梅在不远处喊黎语，着急地指着路玄离开的方向。

    “我们这就跟上。”黎语朝她走去，安抚道：“你三哥应该是这几日太累，晕过去了。”

    毕竟是九天，中间每一场结束时虽然让回家休息，但那点时间作用不大。

    让韩小梅稳住，黎语牵着马车往济世堂的方向走。

    *

    两刻钟后。

    几人走进济世堂，找到躺在一边的韩铮。

    黎语立刻问道：“怎么样，他没事吧。”

    “大夫说是过度劳累晕过去了，回去好好休息几日就行。”路玄提着几个纸包：“这是安神的药。”

    黎语放心地点点头。

    走在她后面的韩小梅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刚刚真的很担心，担心三哥也出事，还好，三哥只是累了。

    *

    韩铮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中没有二嫂，只有他和小梅。

    他们两个被杨秋月和韩修武赶出家门，相依为命。

    他身子弱，干不了重活，小梅只得每日出去找活做，明明只是九岁的孩子，却像个小老太太一样。

    他心疼她，便找村长借钱买纸笔，做抄书的活。可是镇上的读书人没那么多，加上他抄书慢，根本挣不了几个钱。

    反而，因为他抄书过度劳累，又生了重病。

    手中没钱，大夫也看不好。

    奄奄一息之际，小梅趴在床边伤心欲绝，他想安慰她，却说不出一句话。

    再之后，他看到了穿着一黑一白的两个鬼，还有二嫂。但是二嫂跟现在不一样，他喊她，她却害怕地跑远。

    *

    “应该快醒了吧。”

    “快了，大夫说今天会醒。”

    “三哥，三哥！”

    几道声音在耳边响起，韩铮猛地睁开眼，愣愣地看着床帐。

    “三哥！”韩小梅喜极而泣，抓住韩铮放在外面的手臂晃了晃。

    韩铮转头，看到黎语和韩小梅的脸，终于思绪回拢，想起来这是花老板家的小院。

    “二...二嫂。”他出声，惊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磨过，嘶哑地不像话。

    “你还没好，先别急着吭声。”黎语扶着他坐起来，韩小梅眼疾手快地搬出一床被子垫到他身后，然后跑到外面倒了杯温水。

    韩铮用温水润了润喉咙，感觉差不多了，问道：“我睡了多久？”

    “两天。”韩小梅道：“三哥，你快吓死我们了。”

    “对不起。”韩铮果断道歉。

    “都是一家人，不用说这些，你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黎语问。

    韩铮摇头。

    黎语安下了心。

    *

    韩铮睡够了，精神也回来了，两刻钟后就能下床正常走路。

    这时，他提出去见见苏先生，乡试已经结束，总得把乡试的情况跟苏先生说一说。

    黎语表示同意：“是该去见见他，不过我跟你一起去，有件事我要跟他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