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能救我。”男人忽然开口,“他拥有天下最快的刀,就在老鼠发动游戏的那一瞬,他可以救下我。”
“他却故意选择,让我被拖进去。”
他无数次为赤行风辩解,对方不是故意的,只是忙于封印乌衣巷,来不及。
可在心底又有一个声音,不断提醒。
赤行风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老鼠能更改他的命运,只因为赤行风的默许。
灵青虞反问:“难道他不是在救你?”
赤行风带男人前来,本就是为了让他命盘上增添一颗星辰,以摆脱被老皇帝吞噬的命运。
既然只要多一颗星辰就行,是岁星又有什么不可以?
虽然这么做的代价,是永远活在黑暗中。
灵青虞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个世界不就是如此吗?
靠自己,未必能得到好的结果。
靠别人,就只能将命运交到对方手里。
同样是被摆布,灵若衍的方案比赤行风的方案好在哪里?
就因为后者让他堕入黑暗,前者却能让他继承王府?
“你果然毫不在意。”
男人的声音,像是反省,又像是叹息。
“我经常在想,究竟是我太过古怪,还是我生在怪物辈出的一代。”
离开乌衣巷后的很多年,他将皇室和其他三大王府的世子、郡主,以及他们的后裔,全见了个遍。
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灌输自己是神明之后,得神明青眼的概念,天生就认为血统崇高,生灵就该匍匐在自己脚下。
但就算是生来的人上人,也分三六九等。
所以,他们自幼就学会了讨好卖乖,用不同的方式获得父母的欢心,以争取到更多的资源。
通过竞争来武装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强;
又因为变得更强,能凌驾更多人。
这才是靠近权力中心的皇室、王府嫡系子嗣,正常的生态。
那样的环境,对男人来说,堪称如鱼得水。
所以,他从乌衣巷出来后的很多年,在罗教中混得非常开。
绵延多年的古老教派,高高在上的法主,与王位上的诸侯,传承万年的王府,本质并没有多少区别。
大家都在争夺更大的权力。
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不喜,就是剥夺对方的权力,让tA备受冷待,被人欺凌。
这好像才是他熟悉的领域。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清楚。
灵若衍不一样;
赤行风不一样;
灵青虞也不一样。
虽然他们三个的身世截然不同。
灵若衍生来就是唯一继承人,天资卓越,无人能与她争;
赤行风无视兄弟姐妹之间的争宠,南楚王府的波澜诡谲,以及祖父南楚王的打压、捧杀,自顾自地练刀;
灵青虞来历不明,也从不掩饰自己“另一个世界的经历”。
明明是如此迥异的出身,可他们却那么相似。
足以征服天下人的权柄,源自血脉的高贵身份,不可一世的尊贵地位……
其他人用尽手段,也未必能争取到的一切,却根本没被他们放在眼里。
哪怕他们不是王府出身,哪怕他们生在最穷困的寒门,哪怕他们命途坎坷。
这些磨难也困不住他们。
所以,赤行风压根不会觉得,他命盘中多得这颗岁星,让他被帝国追杀,颠沛流离,从此永远活在黑暗中,又有什么要紧。
说来可笑,他对灵若衍和赤行风的更深了解,还是从灵青虞身上学到的。
那十年里,他和灵青虞在“沧海”里无数次擦肩而过,却从不交流。
她总是静静坐在鲲的背上,看着鲲为她放映古往今来的悲欢离合。
精彩无比的戏剧,涉及神明的隐秘。
每到这时候,她的脸上是鲜明的好奇,真切地被剧中的情感所吸引。
眼底却一片清明,冷冽、清醒而死寂。
那些看似新鲜的东西,只能短暂勾起她一时的兴趣。
就像站在河边的人,俯瞰光阴长河中挣扎跳动的游鱼。
瞧见这一幕的时候,男人就已经明白,哪怕他没被命运所愚弄,哪怕他们的资质变得一模一样,哪怕他们能公平竞争。
这场继承人之争,他也必输无疑。
如果他赢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灵青虞对此没兴趣,直接将继承权放弃。
就像南楚王位之于赤行风。
多年来,南楚王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唯恐赤行风重现,清算当年的种种。
堂堂王侯,生死却存于对方一念,寄托于对方的刀柄。
多年来苦心孤诣,不断挣扎,穷尽可能地模仿、追赶,不过是想要摆脱赤行风带来的无尽阴影。
男人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所以,算计南楚王,堪称轻而易举。
男人的态度是那样的鲜明。
羡慕、嫉妒、憎恨……
灵青虞却十分冷静:“岁星可以转辰星。”
男人出身东夏王府,在沧海待了二十余载,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秘密。
对其他人来说的坏事,对他而言,却未必是坏事。
一旦他觉醒了岁星,就等于血脉誓约不会再困住灵青虞和赤行风,他也不用担心上升太虚后,被老皇帝隔空锁定,终于能正常修行。
以他的天赋,推开玉阙之门,简直轻而易举。
待到那时,他再想办法把岁星之力,全部转化成辰星之力就行。
这是绝境中的生路。
光凭这一点,灵青虞就断定,男人绝不可能怨恨赤行风。
他是装的。
“无论你如何表现,让他人认为,你对自己的身世,对他的抉择,对帝国的决定,对残酷的命运,全都无比憎恨。”
“我都不会相信。”
辰星思路,只凭理性。
岁星蜕变,抛开昨日。
在这两颗星辰的加持和撕扯下,男人散发出来的气息,又已经到了白泽境。
若是心态还这么脆弱,他凭什么活过两次推门?
憎恨是假的,嫉妒是假的,不甘也是假的。
不,应该说,曾经是真的。
但这份真实,早已在时光洗练和一次次推门中褪去。
如今展现的,只有模仿出的虚情假意。
灵青虞忽然有点惆怅。
昔日那个喊着“唯独不能承认你”的少年,虽然对她的恶意颇为尖锐,可流露出来的情感是真的。
他不肯告诉她名字,只因“我不想一辈子活在沧海里,更不希望世人以后记住我,是通过你的梦境”。
他是那么固执地希望全世界记住自己,想要做出一番成就,想要为自己正名。
到最后,他已经成了罗教法主,成了白泽境,搞了“寸光阴”这么大的事情,将帝国都算计进去,依旧甘于无名。
他完全变了。
灵青虞让对方报名字,只是想给过去那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人立个碑。
可既然对方不珍惜这份临终关怀。
那就只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