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青虞在破败的秘境中，伫立许久。

    直到封印赤行风的琥珀微微发烫，她才叹了一声，将琥珀扔出，注入最后的力量，将封印解开。

    做完这个动作后，先前支撑她的力气，就这么散去。

    灵青虞很随意地靠了块石头，坐在地上。

    有点狼狈呢！

    她看着赤行风金色眼眸中的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

    像一只在红色颜料里打了个滚，全身都惨不忍睹的小花猫。

    “我杀了他。”她平静道，“结束了。”

    “是他放弃了。”

    赤行风回答。

    “他本有最后的机会，迎接蛛后的怀抱，以放弃转生为代价，将这一生的如影随形，以及如火的妒心，转化成为种子。”

    灵青虞挑了挑眉：“看样子，你知道不少。”

    赤行风眺望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回答：“你将我用琥珀封印之前，我对外界的感知都在，方能维持阵法不坠。”

    “却因鬼蜮的侵蚀，逐渐不能自控。”

    当然，这本也在预想之中。

    三十年。

    这是他一开始预计的，自己神智彻底消亡的时间。

    真可怕。

    灵青虞心想。

    活生生的人，却变成一柄刀，一把锁。

    有感知，能听见。

    却不能看，不能说，不能动。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与神明陨落后，残留的污染做斗争。

    这样堪称地狱的折磨，这个男人居然能坚持那么多年。

    这种情况下，没第一时间辨认出她的力量，实属正常。

    灵青虞略过这些细节，反正都过去了。

    她只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是蛛后？”

    为了进入乌衣巷，灵青虞也做了不少功课，都没发现和蛛后有啥关系，导致中途因为蛛后的介入，险些出事。

    赤行风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瞧见赤行风没回答，灵青虞恍然大悟：“需要换个地方说吗？”

    比如秘境、比如太虚？

    “不必。”赤行风淡淡道，“这应该算不得什么秘密。”

    自从灵若衍葬礼那天，他得知命运的参差离奇，意识到他们的遭遇，不乏神明手笔之时，他就开始思考。

    哪些神明插手了这件事？

    祂们的目的是什么？

    在“无利不起早”这件事上，神和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神知道的消息更多，行为更加隐蔽，更加不可测，时间的跨度更大罢了。

    那就将时间拉到一千年，一万年，乃至更早好了。

    一切的罪行，都有迹可循。

    赤行风在东夏王府的十年，除了教导他们俩，外加刷刷副本之外，就是在沧海查阅相关资料。

    不仅有胜利的资料，还有失败的资料。

    虽然大家都将目光放在灵青虞身上。

    毕竟，她备受神明钟爱，身世又奇奇怪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经历也不作假，加上涉及到命运的怪异，实在是很显眼。

    赤行风却不会忽略少年。

    能与灵青虞命运纠葛的，就算不一定是完全同级的存在，也不是什么路边上随便就能捡到的石头。

    太阳很耀眼。

    月亮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世人都喜爱胜利，渴慕强大，只看得见赢家。”

    “但在这个世界，失败、弱小与死亡，并不是毫无生路。”

    越凶猛的压制，就会滋生越狂妄的野心。

    越精准的计算，就会滋生越完美的骗局。

    哪怕人人都说，觉醒定生死。

    一生都无法觉醒，不能修行的普通人中，也能诞生初代花焰主那样惊才绝艳，依靠模仿本尊，胜过本尊，最终夺取本尊的绝代人物。

    这也是帝国始终不曾彻底剿灭罗教的原因。

    一方面，对方背后有神明撑腰，本身就杀不尽，除不完；

    另一方面，罗教的存在，对帝国，或者对世界来说，在某种程度上，是有价值的。

    至于什么价值……

    那可就多了去了。

    比如恐吓老百姓，不要随便参加奇怪的祭祀；

    比如威胁官员，你要不给老百姓活路，他们堕入罗教后，第一个就杀你全家；

    比如提高帝国民众的优越感。

    虽然我们日子不好过，但比东躲西藏的罗教妖人们可好很多，等等等等。

    正因为如此，赤行风的思考角度，很快就从帝国供奉的正神们，转向罗教诸神。

    他隐隐有了思路，但不能确定。

    直到在乌衣巷里，得到了一部分答案。

    又在最终，不得不封印井口通道的时候，发现客栈老板身上携带的岁星之力，是规则系的游戏。

    赤行风忽然就明白了，他需要做一个怎样的抉择。

    “只有让他卷入这场游戏，他才一定能活下去。”

    赤行风知道，少年必定不愿意。

    他人生前二十多年，困于沧海，不见天光；

    若是侥幸活命，又在命盘中添上人人喊打的岁星，一辈子成为罗教妖人，活在阴影之中，怎会甘心？

    但只有这猛烈的憎恨、不甘，以及内心深处，对灵青虞的嫉妒，才能让他不仅活下来，还活得很好。

    可以堕落。

    却不能平庸。

    “被框住的内心，容易因环境而扭曲。”

    困住少年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命主辰星的时候，无法反抗辰星的理性，孤注一掷，选择自我重铸；

    不这么做的代价，便是不得不接受赤行风的安排，被鬼蜮中的岁星之力污染，相当于半个自己被留在鬼蜮。

    为了快速变强，清除这令他厌恶至极的岁星之力，将情感当做无用之物，于推门之时统统抛弃；

    却又在推门成功，自己逐渐失去情感，仿若死去后，想要夺回生机。

    命运好像一个琢磨不定的孩童，总是笑嘻嘻给他一些旁人趋之若鹜的好东西。

    唯独不给他最想要的。

    但扪心自问，命运真不曾给他吗？

    如若未曾给过，为何第一次见面，灵青虞就用善意回报恶意？

    “这块木头——”赤行风鎏金色的眼眸，望向灵青虞，“你拆了阿衍的墓。”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他还不至于连灵若衍的力量都认不出来。

    灵青虞完全没有自己在挖坟的自觉，异常无辜地表示：“青帝同意了。”

    至于怎么同意的……

    【我需要灵若衍的力量去救赤行风。】

    【已经问过你啦！没把我弄死，就代表你同意了哦！】

    是的，她就礼节性地说了这么两句，就熟练地顶着王陵的狂风暴雨、树枝花蜜，上手了。

    至于这些年里，她到底尝试强拆树窝多少次，又被王陵的保护机制殴打了多少次，才能掌握如此娴熟的拆树窝技术……

    别问。

    问就是丢人。

    但天下没有无用的手艺。

    若不是靠这门娴熟技术，她先前在乌衣巷里，怎么能一眼就看破假神使的伪装？

    本来就一点都不心虚的灵青虞，此刻竟有点骄傲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