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需要定期复查的原因，前世的祁寒，经常要去医院，能看到众生百态。

    他曾见过焦急的外婆，面对外孙女的病痛和哭泣，一个劲数落女儿。

    从她不该给孩子吃三无垃圾食品，到不该带孩子出去玩；

    最后上升到怀孕的时候贪嘴，吃了一碗麻辣烫，半支冰淇淋，才导致孩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

    最终那位年轻的母亲崩溃大哭：“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为什么她一旦有什么问题，就是我的错？”

    “我怀孕十个月，就吃了一次麻辣烫，就被骂了五年，整整五年啊！”

    “你女婿备孕的时候，说了戒烟戒酒，结果还偷偷抽，你怎么从来不骂他抽烟喝酒，导致精子质量不好，才让孩子体弱多病？”

    外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里却不肯饶人，脱口而出的还是数落：“那能一样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妈这是为你好！”

    不说还好，一说，那位年轻母亲哭得更凄惨，更绝望：“他要工作，就可以不带孩子来医院。”

    “我没有工作吗？我请假不需要看领导白眼吗？我急匆匆抱孩子来看病，还要被亲妈这么骂，凭什么？”

    大概是那哭声太凄厉，太绝望，又或许在场感同身受的女人太多。

    很多女人红了眼眶，拿出纸巾，偷偷拭泪。

    后来，祁寒加入世界最顶尖的科研机构，夜以继日攻坚研发。

    组里却有一个女生，因为加班时间过长，晕倒在地。

    送到医院才发现，她已经怀孕了。

    医生的建议是打掉。

    长期待在混杂各种试剂、进出都要精密消毒，乃至x光检测的顶尖实验室，天天昼夜颠倒，动辄熬几十个小时。

    就算孩子保得住，估计生下来也一身病。

    但同时，医生也说了，如果打掉这个孩子，女生恐怕以后非常难怀孕。

    双方父母，尤其是女方父母，跪着求女方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女生再也没回实验室。

    听说为了保胎，在医院里折腾了非常久，受了很多罪。

    明明是奋斗了二十多年，卷赢了99.%的同龄人，战胜了性别偏见，才得以踏入的最高科研机构。

    却因为一个生下来极有可能不健康的孩子，就这么含泪放弃。

    男同事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没有唏嘘，只有厌烦：“再来一个人，我们又要重新教，还不知道对方多久才能上手。”

    “严重拖慢进度！”

    “浪费所有人时间！”

    “下次不要招女生了。”

    就连实验室的其他女同事，提到这位女生，也没有任何同情，只有愤怒。

    “我真是不懂了，进来的时候，不就应该做好终身不婚不育的准备吗？”

    “我们忙得洗头的时间都没有，她居然还有时间恋爱？”

    “刻板印象就是因为她们这种人，才变成钢板的吧？”

    “女生要战胜性别偏见，已经很不容易了，凭什么因为她一个人，就要拖累全部？”

    “什么自我感动式的伟大啊！知道她这份工作正在关键期，非要让她这时候怀孕的鸡贼男；生下来很大概率有问题的孩子，就为这个，就值得放弃一直以来的梦想？”

    “别管了，那种人会自作自受的。”

    过往的种种碎片，一闪而过。

    朦胧的雾气，围绕着祁寒。

    “这就是第三关，会多出无形之人的原因。”

    祁寒神色平静：“因为踏入婚姻，成为母亲的女人，最终将会失去自己的名姓，沦为一道无处不在，却又被人习惯性忽视的身影。”

    这就是他对母亲的观察，对母亲的理解，对母亲的定义。

    ******

    话音刚落，眼前场景变换。

    “沈小姐，听说你喜欢李公子？”

    素雅打扮的女子，一举一动，就像被尺子精准测量的一样，说不出的优美曼妙。

    此刻，她坐在椅子上，忧心忡忡看着对面有点局促的女子，眉宇间透着三分哀愁：“你不知道，这些世家公子——”

    祁寒发现，这位“沈小姐”长得和沈婉有点相似，却又并非同一个人。

    叶弦已经对他说过“祁婉”，或者说“沈婉”的复仇故事。

    所以，祁寒断定，这位“沈小姐”，是沈婉之母，沈歌。

    就见沈歌不安地说：“抱歉，我知道我这样的身份，不可能嫁进李家，但——”

    她想说，李公子对她也柔情蜜意，百般示好。

    但不知为何，在刘小姐面前，她说不出这种话。

    就好像是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多说一句就是亵渎。

    刘菁望着沈歌的神色有些复杂，半晌才道：“沈小姐，我从小读书习武，都胜过自己的兄弟。”

    “父母欣喜若狂，对我珍爱有加，加大力度培养，远远胜过其他兄弟姐妹，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沈歌理所当然：“自然是因为刘小姐优秀啊！”

    刘菁平静陈述事实：“是因为我的优秀，能让我高嫁。”

    明明父母知晓，她的本事胜过兄弟姐妹。

    他们不让她当家主，也绝非重男轻女，而是合理地安排好了每个孩子的作用。

    像她这样聪明、漂亮、手腕出色的女人，留在家族当家主太浪费了，唯有嫁到能够得上的最好人选，才能给家族带来最大的利益。

    才貌、学识、品行……都只是让她这件物品，更加华美，更加珍贵的点缀。

    “就算你能为家族拓宽产业，可我们家没有出强大的修行者，根本吃不下那么多的份额。”

    “到头来，说不定还因为怀璧其罪，反而倒霉。”

    “一个乞丐，就算能给你所有的钱，也胜不过王侯随意的打赏。”

    “这就是残酷的现状。”

    父母一面哀叹，一面哀求。

    “爸妈知道你不屑争夺男人。”

    “但你不要把他当成具体的男人，你把他当成金钱和权力的化身，争夺是为了从他身上拿到权势，不行吗？”

    漫长的沉默，让沈歌有点不安：“高嫁，不好吗？”

    她们的处境如此相似，都是家中最优秀的女儿，父母都精心培养，胜过其他兄弟姐妹，引得人心嫉妒。

    像她们这样受了家人恩惠，又被寄予厚望的女儿，难道不该是父母说什么，她们就做什么吗？

    再说了，这是一条千百年来，无法觉醒的女人都在走，而且很多人货真价实凭此得到好处的路。

    “这是……不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