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振回到大相国寺的时候,外面已经华灯初上。
时值春节,大相国寺晚上也会举行祈福活动,人来人往,正好给蔡振做了掩护。
他潜回自己的厢房,突然,一种即将被暗算的感觉袭来,这是长期军旅生涯锻炼出来的直觉使然,下意识的往自己的左肋下摸,以为自己会摸到刀把,而摸到的却是乾坤袋。
“谁?!”
黑暗中,火折子“噗”地亮了起来,接着点亮了蜡烛。
“蔡大哥,反应这么慢?”
蔡振松了一口气,骂道:“你们两个混蛋,吓死老子了。”
原来,隐身蔡振房间中的,正是谭宗、穆坚,两人见蔡振的囧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穆坚说道:“蔡大哥,你糊涂了吧,咱们是光明正大到这里礼佛参禅的,你怎么跟做贼似得。”
“少废话,小心驶得万年船!对了,你们两个情况怎么样?”
今日出去探听情况的,并非蔡振一人,穆坚、谭宗两人根本连招呼都没打,就溜之大吉了。
听蔡振询问,两人也收起笑容,严肃起来。
穆坚说道:“汴梁东城、西城都是内松外紧,我等入城时走的是南门,而周朝控鹤、铁骑两支主力,驻扎在东城,龙捷、虎捷两支主力,驻扎在西城。同时,我还打听到,东西六门管控很严,定更之后就会封锁。”
蔡振点头,说道:“如此说来,东城、西城的通道就只能舍弃了。”
穆坚说道:“也不尽然,蔡大哥可记得我们进城的时候,路过了一座大桥?名曰州桥,下面就是汴河,顺流直下有两个水道,其中一个叫东水门,那里比较松懈,有时候夜间也不落闸!”
蔡振询问:“这是为何?”
穆坚说道:“汴河下游就是整个汴梁城最主要的三座大粮仓,如今正值隆冬,各地驻军的粮食,每天都要送出去,还有,一些吃穿用度的物资,也是从这里运进来。”
“穆老弟,干得好!如此说来,汴河水路值得关注了。谭老弟,你那边情况如何。”
谭宗说道:“今日我去了北城,与穆大哥发现的截然相反,北城是内紧外松,城墙以内的守备驻军,少说也有万余人!”
“这么多?”蔡振也纳闷了,据说汴梁城北非常荒凉,派那么多兵干什么。
谭宗继续说道:“北边穿城而过的是广济河,河面约五丈左右,水深可同通行大船,东出善利水门,如果一路顺利,就能够直通淮河。”
穆坚奇怪,问道:“谭老弟,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谭宗笑道:“我亲自到河边去了,还是坐着船,溜了一圈。”
蔡振、穆坚瞪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齐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谭宗答道:“当然,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觉悟住持跟我一起去。你们有所不知,汴梁城中除了大相国寺之外,还有一处宝刹,就是开宝寺。寺中有一座佛塔,用来供奉高僧舍利,觉悟住持以参拜舍利子为借口,带我前去,顺便到河边游览一番。”
【开宝寺,历史上兴建于宋太宗时期,前身为木塔,后改为琉璃砖塔,小说借用。】
原来如此。
蔡振心悦诚服,说道:“没想到,觉悟住持帮了大忙,咱们若有命回到故国,一定得让太子殿下好好赏赐他。”
谭宗说道:“还没完,汴梁北城,大有乾坤。”
汴梁宫城与金陵工程不同,它不是在正中间的,而是居中靠北,以大庆殿为中心,周围建筑区都是朝政办公所在地,继续向北,则通往万福宫、延福宫、景龙宫、景华宫、艮岳宫等,最后面有一处宫殿,名曰芳林苑,主体是水景构成。那么,水是从哪儿来的呢?就是广济河!
没错,汴梁宫城的最北边,几乎连着广济河,再外围就是北城门。
“芳林苑虽然是皇家园林,但据今日观察,也有不少宫外之人进进出出,里面甚至有做买卖的。我与觉悟住持从开宝寺走到芳林苑,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蔡振闻听,眼前一亮,说道:“谭老弟,按照你的说法,如果有人入宫之后,不从正面的宣德门出去,也可以从背面的芳林苑出去了?”
“这个,不好说,毕竟皇宫中的情况,我们不得而知。”
蔡振点头,万事小心是对的,一定要找机会,好好探寻一下宫中道路。
说到此处,已经不难猜测蔡振三人的任务了。
在筹备进贡事宜的时候,李煜就想到,要执行计划,单凭陈乔是不够的,尽管南唐也暗中安插了不少密探、刺客在后周境内,但人数很少,又都是单线行动、藏身暗处,关键时候未必能够帮得上忙。因此,他必须送出去一批有战斗力的帮手。
蔡振之所以着急勘察,是因为他预计到,最多五日,陈乔、张洎就会赶到汴梁,在此之前,他们必须摸清撤退路线,不是为了自己,必要的时候,他们可以把命丢到这里!
“穆老弟、谭老弟,目前来看,汴河、广济河是两个可行的方案,找机会,我们必须进入周朝皇宫一趟,好好探听虚实。”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后周可以派一个“小长老”迷惑南唐太子,南唐也可以派一群假和尚去探你的底。
穆坚说道:“要怎么干?恐怕还得觉悟住持帮忙才行。”
这时,大相国寺内响起了悠扬的钟声,预示着晚上的祈福活动结束。蔡振若有所思。
穆坚发问:“蔡大哥,你今日查访的怎么样?”
蔡振微微一笑,说道:“事情办妥,韩通府邸已经打探清楚,我在他家门前暗中观察一个时辰,这家人深居浅出,只有一个老奴守门。”
三人聚头,分享完各自情报,已经是快三更天了。
与此同时,西城顺天门外,禁军行营之内,殿前都点检赵匡胤正在灯下读一封密信,写信人的南唐清凉寺的小长老,江正。
信中内容倒也简单明了,将李煜请求大相国寺派高僧前往南唐开坛讲经的事情说了一遍,另外也提及了金陵近日发生的一些事情,无关军国大事,赵匡胤看的索然无味。
不,是有些失望,提到南唐,他最想听到关于周嘉敏的情况。
时光荏苒,转眼一年就要过去了,不知道她过得如何,但肯定出落的更加标致了,两人短短的会面,周嘉敏的每一句话,每个表情,他都历历在目。
如今,佳人江之南,我居江之北,再也听不到她的消息。
可这种事情,只能藏在心里,总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小长老,让他帮自己留意一个姑娘的举动。
“哼,李煜派僧人来了?真是佛性不浅呐!既如此,为什么不去当和尚?”
赵匡胤将信凑近蜡烛,转瞬之间,化成一片灰烬。抛开一切,仅以男人的身份,赵匡胤对李煜既可怜,又嫉妒。可怜他,是因为他生不逢时,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却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什么“一壶酒,一竿纶,快活似侬有几人”,真让你去当江湖钓叟,立马就会想念锦衣玉食。嫉妒他,不是因为很多女人都仰慕李煜,而是偏偏周嘉敏也仰慕李煜。
以攻打南唐为借口,将禁军全部带出去,至于原因,赵匡胤对石守信解释的头头是道。
可在天衣无缝的理由当中,有一个隐藏的,那就是一旦“弄假成真”,自己不得不带兵前往南唐,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可以距离她更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