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拼命厮杀的北周将士,忽然哑了,手中的刀剑,在顷刻间停下来,九耀神宫在一瞬间,彻底陷入安静。
只有琉璃灯盏,还在无声地照耀,玄月高高挂在天际,洒下无垠的清辉。
吱呀——
九耀神宫厚重的大门,被侍卫拉开,鲜血如流水从门脚下淌过来,门外的厮杀依旧激烈。
大门忽然打开的声音,也就因此显得格外突兀,几乎人人都下意识看过来。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镇西将军罗承立于马背上,长矛高高举起,上面挑着一个人头,正是北周三皇子周宇池的头颅。
他的玉冠尚在,而长发上染了鲜血,双眼圆睁,仿佛依旧在仰望、怒视着某个人,但他一张染血的脸,已经彻底了无生气。
罗承策马而过,长矛上挑着的人头,从众人的视线中滑过,北周将士们陆续放下手中刀剑,成为大启的俘虏,厮杀就这样逐渐止住了。
罗承把周宇池的头颅,挂在皇宫的城墙上。
天还没亮,谢凛上了皇宫城墙,城墙上的风依旧凛冽,吹得众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罗承转过身来,见到是谢凛,毅然决然双膝跪下,双手把腰间别的长剑举高至头顶,“太子殿下,末将有罪,请太子殿下责罚!”
谢凛凝视着他。
罗承说:“是末将以八皇子的性命,逼迫贞妃娘娘,设计陷害太子殿下,才导致太子妃与您决裂,离宫而去,至今生死不明。
“是末将暗中与北周三皇子联系,让他攻打大启皇宫,为末将和贞妃制造机会。
“末将罪该万死,请太子殿下处死末将,但请太子殿下看在末将杀死周宇池的份上,放过末将身后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
尤其是他的母亲和幼妹,一直在阻止他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他的母亲甚至因此气病,当楚合意把她带入皇宫时,她甘愿在皇宫里当人质。
而他的幼妹,不想成为他向谢凛开刀的筹码,早已经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是他对不起家人,对不起贞妃,对不起八皇子,对不起谢凛与楚合意,更对不起生养他的大启。
谢凛上前,将他手中的宝剑拿起来,端详片刻,便弯腰握住罗承的胳膊,把他拉起来。
罗承诧异地看着他。
“罗将军,你亲自砍下北周三皇子的人头,为我大启立下大功,算是将功折罪了。”
谢凛道:“大启西境还需要罗将军去镇守,钱州的百姓依旧需要罗将军保护,只要你全心全意镇守西境,不让西戎跨入我大启一步,你今日罪过,本宫永远不再追责。”
罗承霎时红了眼眶,“噗通”一声再次跪地,砰砰砰给谢凛磕头:“太子殿下宽宏大量,末将余生,为您、为大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只要末将活着一日,西戎人就休想跨入钱州一步!”
谢凛重重拍了罗承肩膀一掌:“本宫相信罗将军!另外,本宫还可答应罗将军一件事,贞妃娘娘的尸体,你可以带到钱州去,从此她的灵魂不再囿于小小的宫墙之内,她和你天高海阔!”
罗承呆了呆,心里想谢恩的,但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他捂住嘴巴,却还是呜咽出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便席地嚎啕大哭。
此时此刻,他才真切地知道,自己曾经距离幸福如此之近。
如果,他一开始没有想要逼迫谢凛与楚合意;如果他一开始没有离间他们夫妻;如果他一开始没有与北周三皇子联手……
或许最终大启安定之时,他与谢凛、楚合意言明自己对贞妃的深情,以他们的宽宏大量,真的能够让他和贞妃双宿双飞。
可惜……都错过了。
久经沙场的、高大的、威猛的罗承,在这一刻,哭成一个三岁小孩。
谢凛深吸口气,转身往城墙下走去,把这一片地方留给罗承。
不过,他才走几步,就被罗承叫住。
“太子殿下,有一件事末将未曾告诉您。末将与贞妃走上这样一条绝路,乃是因为成王夫妇老早就知晓,末将与贞妃之间剪不断的情愫。
“他们让人找到末将,并且威胁末将,若是不把您和太子妃拉下来,就将末将与贞妃的事情告诉天下人,让我们活不下去。
“成王夫妇许诺末将,若来日末将助他们成功上位了,他们便成全末将与贞妃。”
谢凛沉吟片刻,“哦”了声,对于罗承的说法,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他想,昔日八皇子被成王夫妇抓走做人质,大概就是因为贞妃有把柄落在润雪手中,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个把柄了。
“罗将军在盛京城的事情已了,早些回到钱州去吧。”谢凛说道。
罗承看不出来谢凛这是什么反应,听了他的吩咐,便郑重拱手:“是,末将遵命!”
天亮了。
周宇池的头颅依旧挂在城墙上,鲜血早已凝固,长发结成一绺一绺的,百姓们站在城墙下指指点点,只觉得大快人心。
这人可是北周皇子啊,多少年来,北周仗着兵强马壮,总是骚扰大启北境,掠夺当地百姓的粮食与姑娘,实在可恶至极。
而他们有多少儿子和兄弟,上了北境战场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两国之间是血海深仇,当下看到北周三皇子的头颅挂在城墙上,甚至有人激动到眼泪直落,回家大肆庆祝。
昨夜血流成河的皇宫,在天亮时分已经被打扫干净,一尘不染,仿佛不曾有过战争。
只是在空气中,依旧漂浮着点点血腥味儿,闭上眼睛仔细闻的话,仿佛还能看到昨夜的血腥场面。
死去侍卫们的尸体,已经大部分被拼凑齐全,送还本家下葬,归还尸体的时候,朝臣们都去了,送慰问,送奖赏。
至于那个被周宇池扔下轿子肢体零落、面目全非的姑娘,当时有皇宫侍卫目睹了全过程。
那侍卫一传十十传百,谢凛也就知道了。
昨晚上他便已命人寻找到那姑娘的肢体,拼凑在一起,装殓入棺,只不知她的家人是谁。
谢凛命人下去查探她的身世,好把尸体送还她家去下葬。
不多时,望山带了一个姑娘进千秋殿见谢凛,这姑娘说她是那死去女子的妹妹。
结果,那姑娘才往谢凛跟前一站,望山还未来得及说明情况,那姑娘竟开口直呼:“谢凛!”
然后眼泪滚落。
谢凛刹那间就想起,昔日楚合意第一次上谢家大门,也是这样在他面前泪流满面,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似乎饱含似海深情,又好像跋山涉水,才终于得见他。
“我是楚合意啊。”那姑娘长着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却对谢凛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