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帝抬起眼皮子，看了眼司马珞，视线最后又落在晏骜川的身上。

    “你要告的人是左计？”

    “是。”

    晏骜川垂首，“左计乃是左贵嫔兄长，亦是三皇子母舅，身为御史中丞，

    明知律例，却屡犯律例，在信州之时，险些将臣同云安郡主还有一众龙卫军谋害，

    左计有罪，但有罪的绝对不止左计，

    先前南许和慕将军之女也碰上过人贩子拐卖，为了掩盖京城诸多爪牙， 他们将信王拖出来顶罪。”

    “那晏将军又是如何知道，张匀是左大人的人？”

    宋枳软听到司马珞出声了。

    张匀是左计的人，这还是晏骜川在临安府的时候，同姬天合谈话时得知的。

    宋枳软后来听晏骜川提起才知晓。

    “张匀被枢密院副使抓住之时，审问出来的。”晏骜川不慌不忙道。

    司马珞反问：“那为何禀报此事的是晏将军你，而非你兄长晏副使。”

    “人虽然是兄长抓住的。”

    晏骜川徐缓道：“但去信州查案、在龙卫军中的人都是我，我涉事比兄长要多，

    所以才由我来禀报此事。”

    说到这儿，晏骜川看向司马帝，“臣以为，由臣来说这件事，更为适当。”

    “你告左计，倒是胆子不小。”

    司马帝听了晏骜川所说的这些，倒是谈不上太过惊讶。

    “官家，临安府这些时日受的灾和难，都是因为左计和京城诸多人所隐瞒，

    兵备贪墨、粮仓被烧，楚州瘟疫横生，还有同南蛮里应外合的奸细，

    左计罪行累累，还请官家处置。”晏骜川沉声道。

    “你很有胆子，但是有人比你更快一步状告左计。”司马帝平声。

    更快一步？

    宋枳软心底一惊，预感不好，下意识就看向了桌前静坐的司马珞。

    这的确是铤而走险。

    将自己的亲舅舅，告到御前，他必须冒着被帝王一同疑心的风险。

    可若是成了，这就是他走上康庄大道的最有力的一块垫脚石。

    “三皇子在多日前，已经将左计的罪行上书给朕了。”

    司马帝道：“现如今，左计已经下了大狱，有刑部拷打逼问，相信他很快就会说出，

    他的那些爪牙究竟是谁。”

    “三皇子……”

    晏骜川眸底微动，唇角扯动起来，“原以为，三皇子不知此事，没想到，竟然早就料到了左计所为，

    还真是料事如神，大公无私，大义灭亲。”

    司马珞面不改色，“晏将军过誉了，左计所作之事实在是罪大恶极，

    即使我同他先前是舅甥，但也绝不能容忍，他做出背叛朝廷、背叛父皇一事。”

    晏骜川笑而不语。

    “还要多谢晏将军，这些时日以来，搜集左计的罪证。”

    司马珞对司马帝道：“父皇，像晏将军这样抱诚守真的臣子不多，看来父皇日后有所倚仗了。”

    司马帝微笑，神色满意，“自然。”

    “……”

    一顿饭用完，司马帝便让众人先退下，留晏骜川说话。

    宋珍拉着宋枳软回宫聊天，问了好些宋枳软在临安府的事。

    “听说你还开了家酒楼？现下如何了？”

    “酒楼生意挺好的。”

    宋枳软说：“只是战事起后，酒楼就没有再开了，依照临安府的情况，

    若是在继续开酒楼，近几年也很难有生机，所以我就将那些铺子都退租了。”

    “这倒是。”

    宋珍瞧侄女心不在焉的模样，安抚：“不用担心那小子，你看方才官家对他的态度，难道以为，官家还会为难他吗？”

    “这也难说。”

    宋枳软在自家姑母面前不藏着掖着。

    “当时阿川离京的时候，同官家闹得不快，如今是立了战功才回来了，若是官家不封赏，也说不过去。”

    “你的意思是，官家明面上封赏，实则要贬晏骜川？”宋珍闻言生笑。

    宋枳软瞧宋珍笑了出来，蹙眉，“姑母，你笑什么？”

    “我笑你关心则乱，一点脑筋都不动，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守住临安城的。”

    宋珍戳了下她的额头。

    “笨丫头，官家若是不喜欢晏骜川，哪里还需要这样麻烦，明升暗贬，你以为官家的耐心有这么好。”

    宋枳软闻言轻轻哼了声：“那谁知道。”

    “你对官家心里有意见，我知道。”

    宋珍看着小侄女，思及过去自己也有过年轻一心只有情爱的时候，笑了笑，握住她的手。

    “阿枳，当皇帝不是这样容易的。”

    宋枳软愣了下，看向宋珍。

    “帝王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想怒时不能怒，想乐时不能乐，

    厌恶的人除不掉，亲近的人留不住。”

    宋珍垂下眼来，平声静气，“得权衡利弊，舍心中最不想舍的，他们才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才能让整个天下安稳。”

    “姑母……”

    宋枳软欲言又止看着人。

    不管是前世或是今生，她一直都以为，宋珍是恨司马帝的。

    恨到在前世，司马帝过世后，没有为他掉一滴眼泪，恨到司马珞登基后，也不愿意再留在他待过的皇宫半刻，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可此时此刻，看着宋珍帮司马帝说话的模样，宋枳软竟有些恍惚，怀疑自己的判断。

    “姑母，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宋枳软犹豫了半晌，才道：“其实在临安府的时候，云藤阿叔来找过我。”

    听到司马云藤，宋珍顿了下。

    宋枳软动了动唇，鼓足勇气继续说：“云藤阿叔帮我调查南蛮的事，还有张匀私藏军备的事，

    后来云藤阿叔到了楚州，感染了瘟疫，我一直在照料他。”

    原以为，听到司马云藤感染瘟疫，宋珍会焦急忧心。

    只是如今人的表情却格外镇静。

    “人还活着吗？”宋珍问。

    宋枳软怔了片刻，点头，“我感染瘟疫之前，云藤阿叔的病情就稳定住了，

    后来，三皇子到了楚州，他……”

    司马珞和宋枳软之间的事，到底是前世事。

    这辈子，宋枳软也不知该如何在宋珍面前开口。

    “司马珞喜欢你。”宋珍像是察觉了什么，“是吗？”

    “……对。”

    时至今日，宋枳软也知道，司马珞对她的确是有喜欢之情的。

    “他在楚州，给我治病，当时临安府战乱，我想要去送粮草给龙卫大军，

    司马珞拦着我，他将我关押住，不让我去，后来是一个朋友，救了我，

    当时我过问云藤阿叔的情况，司马珞说有人为云藤阿叔治病，

    只是后来，我被人搭救，也摸不准云藤阿叔的位置，

    所以到了如今，我都不知道云藤阿叔究竟在哪儿。”

    “我倒是觉得，这件事你不用担心。”

    宋珍道：“司马珞和司马云藤，是亲叔侄，两人之间也没有冲突，司马珞不会害司马云藤的。”

    宋枳软轻轻点头，“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只是司马珞这个人，你需要当心。”

    宋珍沉思，“这人心思深，从过去默默无闻，到如今成了官家最有力的儿子，

    可见他的手段，他喜欢你，兴许日后，会对你和晏骜川下手。”

    “这件事，我们会小心的。”宋枳软反握住宋珍的手。

    “只是姑母……”

    看出小姑娘的欲言又止，宋珍道：“在我面前，还支支吾吾什么？”

    “原先我以为，你听到云藤阿叔的消息，一定会很着急的。”宋枳软的语气小心翼翼。

    “为什么会着急？”

    宋珍抬眉，“就因为，我曾经和他有过一段感情？”

    宋枳软不敢说话了。

    “阿枳，你还年轻，等你到日后就知道了，时过境迁，没有什么是一尘不变的，

    对于我来说，那不过就是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个故事罢了。”

    宋珍蹙眉，“人的一辈子太长了，能和喜欢的人相守到老，自然是幸运，

    但若是不能，难道就不活下去了？”

    “我知道，外头的人传我和司马云藤的事。”

    宋珍说到这儿笑了声：“可谁又规定了，女子必须要一辈子就喜欢那么一个人？

    阿枳，你也得明白这个道理，若是发现你在对方的心里，其实并没有那般重要，

    就得及时抽身，不要沉溺其中，让自己无法自拔。”

    宋枳软隐约从对方的话中察觉了什么，点头，“姑母说的是，是我狭隘了。”

    “贵妃娘娘。”

    有小公公从门外进来，禀报：“官家让小的送来安神汤药，嘱咐您要早些睡。”

    宋枳软看向宋珍，起身道：“姑母，你先歇着，阿川那边，我估计也说完了，

    等过两日，我再进宫来看你。”

    “嗯。”

    宋珍拍了拍她的手，视线扫过她的眉眼，“去吧。”

    宋枳软走出大殿，刚出宫门，就瞧见有一道颀长的身影，立于红墙之下，静静地垂首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她的脚步声，男子这才转过脸来，看着她。

    往日里那双温柔的含情眼，这会儿，带了几分疲惫，朝着她的方向，一步步走过来。

    “方才见你在饭桌上没吃什么，便从御膳房拿了几块牛乳糕。”

    他将牛乳糕递过来。

    宋枳软退后两步道：“三皇子，还请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