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想起了她的额娘。
她记得,府里有不少珍贵的药材,大不了,额娘可以帮她在宫外买。
如懿觉得,让额娘从宫外买来药材,神不知鬼不觉。寒香见自愿喝下去,还会感激她的成全。
当真是天衣无缝了。
如懿写完纸条,用自己的蓝珐琅镶红玛瑙护甲敲着桌面,回头对冬梅说道:
“冬梅,拿些银子去那拉府上,把这个纸条给我额娘,让她送些药材进来。”
冬梅眨着眼睛,天真地说道:“主儿,没有银子啦!”
如懿撑起来垂下的眼皮,一层层褶皱紧绷在一起,
“怎么会没有银子呢?银子去哪里了?”
冬梅很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给如懿算账,
“主子这个月的月例,额外买了新的护甲,就是您手上戴的这个,买了白绢擦身子,还让内务府新送了一套银盘子避免再摔碎,您的月例早就用完啦!”
如懿心中对冬梅充满了鄙夷,就算自己的月例用完了,不是还有她的吗,她身为自己的宫女,不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如懿想,自己平常的宽容待下并没有换来同等的回报,这让她寒心。
她微不可察地叹叹气,安慰自己,弟弟讷礼已经死了,家里没有挥霍钱的地方,额娘应该还能攒下点钱。
都是一家人,何必算这么清楚呢,不如就让额娘出了银子买吧。
而且若是追查起来,她也可以说是额娘送进来补身体的药,她觉得好,才给寒香见也尝了尝。
如懿嘱托冬梅,让她趁着每月可以到神武门外采买的日子,偷偷地去一趟那拉府上。
冬梅转身,就去了一趟正殿。
那拉府上。
房屋破败,窗棂半朽,院中枯黄的旧草和掩映着新生的杂草嫩芽,屋檐下的砖缝里滋生出碧绿的青苔。
那拉夫人此时正坐着小凳倚在院中的树下,给自己熬着一碗极苦的药。
她病的很久了,因为囊中羞涩,府中人口凋零,就也遣散了家中伺候的人,只自己守着院子。
如今她唯一的念想,就是能等着二女儿青棠回京,再见一面。
这几年,她藉以度日的是二女儿青棠寄来的银子和宫中一位娘娘的接济。
起初,她还以为是女儿娴贵人送出来的,但那位宫人却说是翊坤宫新封的主位娘娘。
那拉夫人想,也是,如懿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有银子给她。
可是昨日,家里来了一封信,那人明确说,这是娴贵人送出来的纸条,希望那拉夫人早日回复。
烟雾缭绕间,那拉夫人捂着胸口重重咳嗽了几下,扯的五脏六腑生疼。
她缓缓打开纸条,里面写着,如懿生病,宫里苛待她,不让太医给她看病。
如今她急需几味药材,希望额娘买了送进去。
如懿为了展现自己的聪慧,还特意多写了几味其他的药材,真假混杂。
想到大女儿在宫中过的如此艰难,即使那拉夫人生她的气,也不禁有些心疼,于是强撑着身体,去药铺拿了药。
她气喘吁吁地回到府上的时候,送信来的宫人正等在门口,将她拿的药材接了过去。
那拉夫人嗫嚅道:“娴贵人没有提到妾身吗?她就没有问问我怎么样吗?”
那宫人摇摇头,娴贵人只让她速去速回,并没有让她问过什么。
那拉夫人失望地倚在门框边,回首萧瑟的院落,她总记得许多年前,院中有几个儿女嬉笑,堂前有丈夫相对煮茶。
黛黑色的天幕边,一片红色的晚霞晕染成黯淡的血色,那拉夫人眯起眼睛,看到了拐角处的熟悉身影。
那是她日日夜夜思念的二女儿,青棠啊。
恍惚间,那拉夫人看见二女儿青棠身着一身碧色衣衫,牵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跪倒在了她的面前。
“额娘,不孝女青棠回来了,您还好吗?”
那拉夫人拉住青棠的衣袖,左看右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二女儿竟然真的回来了。
她头顶的缕缕银丝迎风颤抖,佝偻着身子靠近青棠,老泪纵横地搂住青棠,
“我的儿啊……”
青棠身边的小姑娘灵儿眸子清澈,看着额娘和这位老夫人相拥而泣,她想,这应该就是额娘口中的郭络玛嬷。
青棠大哭一场后,想到自己收到的阿筱的信,是阿筱用自己的人脉,让她以丈夫述职的名义回了京城。
阿筱信中说,她若再不回来,那拉氏一族,恐怕有灭族之祸,更会牵连青棠一家。
青棠扶着那拉夫人,目光紧紧盯着她,“额娘,女儿想问您,刚刚您送走的那个人是谁?”
那拉夫人擦擦脸上的泪,很诚实地回答道:
“是你姐姐宫里伺候的宫人啊,你不知道,你姐姐现在处境艰难,生病了太后都不让太医院给她抓药,只能出来求助额娘。”
青棠眸子一紧,她直觉,姐姐又把额娘当成了替罪羊,她激动地握着那拉夫人的肩膀,讨要姐姐的药方。
那拉夫人目光迟疑,从袖口中掏出如懿用簪花小楷写的纸条,递了过去。
待青棠看清楚了上面的字,心瞬间凉了半截,
“红花,黄芪,当归,麝香,丹参,牛膝,朱砂。”
青棠声音颤抖着问:“额娘不是未经生育之人,难道不知道红花,牛膝,麝香都是活血化瘀大寒之物吗?姐姐要这些干什么?”
那拉夫人只想着如懿生了病,需要吃药,未曾仔细品读过这药方,时至今日,她还是忍不住为如懿开脱:
“你姐姐说,她因为皇上的冷落郁结于心,行经不畅,需要这活血化瘀的药啊。”
青棠不知道该说额娘自欺欺人,还是老了糊涂,她低头瞧着自己年仅三岁的女儿,厉声问那拉夫人,
“额娘,你还要自己骗自己吗?若是姐姐真是行经不畅,少量红花就可以了,她为何要这么多大寒之物,你别忘了,她可是在宫里,宫里最肮脏的事,就是害人,谋害妃嫔皇嗣,那可是灭族之罪啊。”
那拉夫人捂住嘴,不让破碎的嘶吼溢出来,她此刻既焦急,又绝望,难道如懿真的要害人?
“青棠,你姐姐她不会这么做的,她虽然性子倔强,但是她是额娘看着长大的,她本性不坏。”
青棠恨透了额娘这样心存幻想的性子,她想到死去的阿玛和讷苏肯,又拉着女儿灵儿跪在那拉夫人面前,声嘶力竭道:
“姐姐善良,她若是善良,姑母怎么会横死景仁宫?她又怎么会对阿玛和讷苏肯的死无动于衷?”
青棠气的胸口起伏,她想到这么些年,她和丈夫好不容易经营起了自己的小家,丈夫也升职到了正四品,不能一下子毁于一旦。
“女儿当年就说了,姐姐迟早会害死咱们家的,如今家里就剩咱们母女二人,难道额娘要看到咱们家全都死绝了吗?额娘不看别的,看看您可怜的外孙女吧,她才三岁,她何其无辜啊。”
那拉夫人想到丈夫,儿子和孙子,也是悲痛欲绝,她搀扶着青棠和地上的灵儿,捂住胸口,泪眼朦胧。
胸中的一口浊气堵住喉咙,她强压住那眩晕之感,使劲咬住了嘴唇。
那拉夫人想,她不能再失去青棠了。
“青棠,你快起来,额娘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额娘不能再害了你和灵儿。”
青棠一身傲骨,缓缓站起来,坚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