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初檀没有放下团扇,那双眼睛却很是诚实地盯着不远处的闻朝一个劲儿地看。
当然,胜负未知的赵远也死盯着闻朝。
闻朝是出了名的神箭手,箭术水平远在他之上,闻朝极有可能从他手中夺走第三场较量的胜利。
赵远绷直嘴唇攥紧拳头,心底暗求闻朝失败。
只见闻朝举起长弓,再从手边的箭筒中抽出一只利箭架在弓弦上,他似乎也没留时间瞄准,刚一摆好姿势便松手将箭射出。
利剑以极快的速度窜出,在阳光的照耀下,银白色的箭头在空中留下了一道刺眼的光影。
因着闻朝突然到来,本已经乘舟划开一段距离的宫女只能匆匆返回。
众人等待结果之时,闻朝只是放下弓,神色淡淡地盯着远处。
徐初檀不禁为闻朝捏了一把汗,她心底希望闻朝可以拿下这一局。
不消多时,宫女划舟返回箭靶之处,此时舫上众人伸长脖子——
“闻世子中靶心!”
在场除了气得头脑发昏的赵远和故意端着的徐初檀以外,其余人都为闻朝高超的箭术鼓掌喝彩。
闻朝得到了结果后宠辱不惊地返回徐皇后面前,“晚辈幸不辱命。”
徐皇后笑了,“赏!”
宫女为闻朝呈上了赏。
“谢娘娘。”闻朝恭敬行礼。
徐皇后扫了一眼后方那强装镇定的赵远,又道:“赵公子连胜两局,能力不凡,再赏!”
赵远忙上前谢过徐皇后恩典。
“较量之事先告一段落,咱们继续用膳!”
话音刚落,六七叶小舟自西边而出,每叶扁舟上站着一位或是拨琵琶,或是吹笛子,或是敲手鼓的歌姬。
乐声悠悠,席间和乐。
早已饱足的徐初檀收起旁的心思,专心侍候徐皇后用膳。
“檀儿可有瞧上哪个?”徐皇后悄悄问道。
徐初檀笑而不语。
徐皇后会心一笑,不再问了。
……
到底未婚男女之间还是隔了一层,在场的男一堆,女一堆,不见有哪对男女私底下接触。
闻朝和赵远便是男人堆里的中心。
“世子爷箭术过人,我等佩服!”强颜欢笑的赵远端酒上前要与闻朝碰杯。
“赵兄不逞多让。”闻朝倾杯一碰。
赵远一杯干后自顾自提起案上酒壶将酒杯满上,“世子能来这种宴会可真是稀奇,可是不忍心辜负陛下娘娘的一片好心?”
赵远想也知道这场赏荷宴的主角多半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徐初檀和陛下的外甥闻朝。
他可不希望闻朝能相中徐初檀,不然自己可就悬了。
闻朝淡淡应了一声。
赵远心中暗爽,但面子活还是得做好。
“在场闺秀的相貌、才情、品性皆是上乘,还望世子爷早日觅得意中人。”
说罢,心满意足的赵远捏着小银杯脚步飘飘地走了。
赵远走后,其他几个公子一个接一个过来给闻朝敬酒。
虽然他们在西北营地里同吃同住并肩作战数年,关系也还算是不错,但回到了京城,一切就像是打回了原形,地位、资源都有了巨大参差。
所以,该卯足了劲儿地巴结便得不遗余力地巴结。
毕竟都是有交情的弟兄,闻朝虽然应话不多,但来者不拒,甚至在几个胆大的起哄下,与人划了几拳。
男人们喝酒划拳,姑娘们则是围坐在徐皇后身边陪着说话。
徐初檀一边听徐皇后讲前头那群男人们的英勇事迹,一边时不时偷瞄正在划拳的闻朝。
闻朝箭术了得,但划拳却好像不太在行,五回里得输三四回,输了就得罚酒三杯,眼瞧着一壶空又斟满一壶,闻朝愣是面不改色地一杯接一杯地喝。
此时,徐皇后正说到闻朝率领五百人夜袭敌营,并劫持几名将领的光辉事迹。
“那会儿咱们的援军尚未赶到,西北营地只剩下三千人,眼见着近万敌军迫近,大将军已经在考虑后撤的事情了,是世子自告奋勇要赌一把,当夜世子率领五百精兵夜袭敌营。”
“当时前锋敌营内有将近二千人,攻打难度可见一斑,可世子他竟然果断地带着几个人拼着一条命冲出敌营,劫持了几个敌方将领并以此威胁敌军撤退。”
“没曾想这一招当真奏了效,世子和他部下在帐中守了那些人整整三日,直到援军到达才将人了结,若非世子拿下前锋敌营,不然咱们的这一仗怕是会惨败。”
徐初檀听闻这事,更是高看了闻朝几分。
……
酒过三巡,舟上歌姬唱的曲儿已经到了最精彩的部分。
那些武夫们有的顾着偷瞄貌美如花的歌姬,有的已经被灌醉了,划拳的气氛淡了些。
颇有醉态的闻朝借故离开了酒桌。
徐初檀的余光扫到闻朝起身,忽然没了坐着听徐皇后絮絮叨叨的心思。
舫外小舟上的歌姬还在唱着曲儿,吴侬软语悠扬绵长,像是一股软丝,慢慢缠绕着徐初檀的心。
她呆坐了许久,朝四周望了又望,却始终不见闻朝回来。
徐初檀用力扇了扇扇子,扇风吹拂她鬓角的碎发,却吹不走她心里慢慢成形的念头。
她轻轻拉了拉徐皇后的衣袖,徐皇后看向徐初檀,微微低头。
“姑母,我先失陪一下。”
“去吧。”
徐皇后与旁人正聊到兴头上,也没那么多心思去深思徐初檀为何离开。
徐初檀对不远处的翠露丹霜招了招手,翠露丹霜连忙迎了上去。
“姑娘可是要去净手?”
“陪我去逛逛吧。”
翠露丹霜面面相觑。
翠露胆子大,将心底的困惑问出了口,“姑娘是想去找闻世子吧?”
徐初檀愣了一瞬,颇不自然地低声问道:“很明显吗?”
“世子露面的时候您激动得都差点掀桌子了……后来,您又时不时假借看风景去偷瞄世子……”翠露说着说着,竟然还兴奋上了,“姑娘莫不是……”
徐初檀深吸一口气,“世子的确是……还不错。”
翠露丹霜相视一笑。
要知道她们家这挑剔的大小姐相看了半个京城的高门才俊,不是嫌这个长得丑,就是嫌那个身材不好,就算相貌上找不出什么错处,也会从一些尤为奇葩的角度挑毛病。
这个闻朝能得徐初檀一句不错,那可不就说明两人有戏!
丹霜似乎比徐初檀还开心,“这可太好了……您记得告诉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为您的婚事做个主!”
徐初檀面露犹豫,“若是人家不愿意怎么办?岂不是热脸贴冷屁股了?”
两个侍女这才意识到这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闻朝世子瞧着就冷淡,莫管是上次还是今日,都从未给过自家姑娘多余的目光,所以自家姑娘无从得知闻朝世子的想法。
届时说与皇后娘娘听了,若是闻朝世子不中意自家姑娘,自家姑娘岂不是丢了面子?
两个丫头陪同徐初檀走过漫漫长廊,至转角之处,徐初檀一眼瞧见站在舫外长桥上吹风醒酒的闻朝。
一身应景的深青圆领锦袍的闻朝一手撑在桥上石兽的脑袋上,一手抓着石桥的横杆,线条明显的腰背微微弯着,双目轻阖。
虽然站得不笔直,但如此姿态也格外悦目怡心。
徐初檀站在原处,攥紧团扇的木柄,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
“我的丝帕呢?”
丹霜忙将徐初檀的丝帕翻出。
徐初檀取过丝帕,吐了一口长长的气。
见自家姑娘就要走上前了,翠露丹霜赶忙将她拦了下来。
“姑娘可是要直接上去挑明?”
“成了是好事一桩,不成的话我不说你们不说他不说,就当无事发生!”徐初檀撇开两个忧心忡忡的丫头,抓着那块柔软的丝帕朝着闻朝走去。
翠露丹霜四手紧握,为徐初檀而紧张。
……
闻朝今日被灌了不少酒,酒劲上来了,宴场内的谈笑声与唱乐声让他心烦不已,他来此是为了躲个清静。
此时日头已经没有方才那般晒人了,时不时还有伴着莲香的微风吹过,在这儿干站着倒也还算是舒适。
正当闻朝放空之时,忽然怀中受了一道气力。
他下意识收住胳膊,胳膊似乎将什么东西摁在了怀里。
闻朝警觉地睁开眼睛,顺着力道传来的方向瞧去,原以为是同僚过来打招呼,没曾想是徐初檀过来了。
他看了徐初檀一眼,又低下头看了眼怀里的东西,那是一块莲青色的蚕丝丝帕,丝帕上绣着一方飘着烟的香炉。
闻朝疑惑地看着徐初檀,徐初檀的脸已然涨得通红,一双杏眼汪汪,有急切与胆怯。
“你……”闻朝刚开了个头,紧张到脑子发懵的徐初檀转身便跑。
这姑娘跑得又快又狼狈,跑到一半还踉跄了一下,最终,她仓皇而逃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
闻朝没来得及问出口也没来得及追上去。
他紧了紧抓着丝帕的手,丝帕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一瞬茫然。
他的记性向来不错,早在他出现在宴场的时候便认出了坐在徐皇后身边的徐初檀便是他那日在街头救下的姑娘。
原先他今日过来参宴只是为了走个过场,并不打算和哪位闺秀接触,没想到这个徐初檀倒是胆大,和小时候总缠着他的那个小胖丫头一样一样的。
闻朝警惕地朝四下张望一圈,还好此处只有他一人在。
他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地将徐初檀的丝帕塞入衣襟之中,随后脚步稳当地走下了长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