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雨晴梅子肥,杏花吹尽燕飞飞。(1)
五月悄至,京城彻底换了一副面貌,街上行人着轻薄夏衫,满街铺子售卖凉饮瓜果,可谓是既炎热又清凉。
不知是因为炎热天气贪凉还是因为婚期迫近气急攻心,江月眉在四月底染了风寒病倒了。
大概是风寒给了她灵感,那场风寒好了之后,江月眉干脆赖在床上装起了病。
徐初檀一面忙着重整威宁侯府,一面隔三差五地抽出时间去江家给江月眉贴补饮食。
……
五月初七,正逢闻朝休沐,徐初檀起了个大早,拉着闻朝在威宁侯府上下逛了一遍。
威宁侯府在徐初檀的打理下焕然一新,再也不见分家后的颓靡与丧气。
徐初檀兴致极高地与闻朝介绍着威宁侯府中新添的花草物件。
闻朝仔细听着,将她所说都牢牢记在了心里,不为别的,就为她日后问起来自己能够对答如流。
当然,徐初檀自是不可能掏腰包为许氏那群人的院子修缮,是以花园便是修整的最后一处。
离了许氏那夸张艳俗的审美,整个花园改头换面了一般。
各色月季、紫薇为主,聚集团簇于显眼之处,绣球、矮牵牛、茉莉等一众小型花点缀其中,再伴以几样叶型独特的绿叶小树,颜色倒是意外搭调和谐,极具有活力。
闻朝敢说,这是他头一回知道同一品种花有如此多的颜色,同一色系,深浅不一,本以为是通过什么奇技淫巧改变花色,却又觉花朵自然生动,不见半分刻意。
问过徐初檀之后,徐初檀才得意洋洋道:“这些多色月季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托平山商行的赵掌柜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天然植株!保证没有墨水、彩粉从中作怪!”
闻朝淡笑道:“怕是宫中都未能有如此稀罕的月季……往后若有好友来做客,定要将人带到此处观赏。”
闻朝从来不捂着威宁侯府内部分家的事实,这段时日已经有人陆续递帖子,道明要拜访闻朝徐初檀。
威宁侯府尚未修缮完毕,除了几家关系极为亲近的,其余的一律说明府上正在修缮不便见人,将见面往后推一段时日。
现下威宁侯府已经装点完毕,可以开始接待客人了。
“可惜的是威宁侯府没有活水湖泊能够做成一片莲塘……所以我退而求其次,让人在花园里种了三缸小睡莲。”
三缸小睡莲摆放在花园深处的空地中央,徐初檀带领闻朝穿过阻隔前后的一片没开花的杜鹃灌木和一排矮石榴树。
徐初檀走在前头,她甫一钻出石榴树,便被吓得惊叫了一声。
跟在后头的闻朝当即下意识地扣着徐初檀的肩膀将她摁在自己的怀中,虽然朝前望去——
只见三缸尚未摆放齐整的小睡莲边上的石椅上坐着许久未见的许氏。
许氏黑中杂着一绺又一绺的白的头发乱蓬蓬地散着,她穿着颜色浅淡的衣裳、不着粉黛,乍一看去,与白日里出来飘荡的孤魂野鬼也没什么区别。
“别怕,是许夫人……”闻朝轻轻拍着徐初檀的后背安抚她。
徐初檀这才舍得从闻朝怀中抬起头朝后张望一眼。
“她……看起来似乎不太正常……”
闻朝,“听闻她近来受了刺激,精神不太正常。”
“苦心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家业落入人手,手头贪来的钱财也尽数还了回去,许氏备受打击,近段时日一直精神恍惚。
许夫人神情呆滞地看着好在一起的小两口,不知是否听见了他们的交流,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就好似画壁上的枯瘦鬼。
闻朝担心徐初檀受惊,便捂着她的眼睛,带着她往回走。
尚未走出那一排矮石榴树,许夫人尖锐又带着点嘶哑的喊叫声便传了过来。
“闻昌!你不得好死!”
“你们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徐初檀频频回头,想要瞧瞧,闻朝却只是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当心她伤人,离她远一些。”
伺候许夫人的下人们姗姗来迟。
“夫人!请您同我们回去!”
“走开!你们都走开!我不和你们回去!”
透过石榴树叶缝隙,闻朝依稀瞧见许夫人被人七手八脚地架走。
他回过头,于徐初檀对视上了。
“她胆子这么大的一个人难道会这么轻易地因为分家而变得疯癫?”徐初檀面露疑惑。
闻朝,“你也觉得她这般不寻常?”
“以她的性格瞧见咱们两个应当得用狠毒至极的眼神盯着咱们,怎会如方才一般神情呆滞……她这般明显就是病态、不正常的!”
许夫人大叫的声音愈发远了,想必是已经被人带出了花园。
闻朝这才放心地松开揽着徐初檀的胳膊。
“如今已经分了家,只要她不做出什么有损威宁侯府的事情,我们大可不必插手。”
——
逛完威宁侯府,前去江家的马车也备好了。
左右闻朝一人独呆在家中也无事可做,是以徐初檀带着他一块儿去了江家。
徐初檀来得实在频繁,她早几回便让江夫人莫来迎接,自己直来直去便好。
但是闻朝身为外男,自然是不能够随着徐初檀去江月眉的闺房,是以闻朝一进门,便让门房带着他去寻江大人泡茶聊天。
今日江二公子也在家,听闻自己的头儿过来了,他抛下妻子,赶去父亲那儿一起招待闻朝。
……
男人们在别处泡茶闲聊,徐初檀与江月眉则在屋里见上了面。
徐初檀捧着刚从街上买的吃食,做贼似的走入房中,原在瞌睡的江月眉听见声响,猛然一个大翻身坐了起来。
“你可算过来了!”瞧见徐初檀手中捧着的油纸包,江月眉眼睛顿时闪着金光。
徐初檀将油纸包递给江月眉后,又去推窗通风,再转头,江月眉已经跟饿死鬼一般徒手抓着热腾腾的汤包咬了大半个。
“你可别噎死了!快喝点水!”徐初檀连忙倒水给江月眉递上去。
江月眉口中塞满了汤包,两腮被撑得鼓鼓的,话都说不利索。
好在徐初檀了解她,从她那呜呜呀呀的一串声响中,辨认出她说的是:“你再晚来一点,我就饿死了。”
徐初檀愁眉苦脸地走到床边坐下,而后推开堆叠在床榻上的被子,抚裙而坐。
“装了这么多天,你不累吗?当心捂成真病!”
炎热的夏日本该盖薄被、穿夏凉衣,但江月眉这堆着满床冬日盖的棉被、穿着厚实的冬衣,若不及时散热,总会假病变真病的。
“要不是四月底的那场风寒,我还想不到装病这般好的法子呢!这几日我爹过来看我,还说若是我的病一直好不了,婚事指不定可以往后推!”
嫁人的时间迫近,江月眉已然心态大变,她从前还期望着能够摆脱掉这桩婚事,但不为所动的江怀民、住在家里的王墨章让她看不见半点希望,如今,她只求嫁人的日子慢点到来。
听江月眉的这一席话,徐初檀心疼得直掉眼泪。
江月眉见徐初檀偏头落泪,连忙放下手中的汤包,掀开被子,挪去她边上和她挨着。
“诶!你别哭啊!指不定我哪天和他和离了,我就又回京城了!”
“都怪我……没能帮到你什么……”徐初檀泪失禁了一般,手帕擦了一遍又一遍,今早精心施的脂粉被擦花了,眼泪都没能止住。
江月眉吸了吸鼻子,脑袋一沉,埋在徐初檀的胳膊上。
不一会儿,徐初檀的胳膊上便湿了一块儿。
姐妹俩抱在一块儿哭了好一会儿,还是汤包烫得江月眉肚子疼,江月眉才肯松开徐初檀。
这段时日她被当成病号照顾,吃的都是清淡的东西,嘴里没半点荤腥味道,现下这汤包于江月眉而言可是天下第一美味,千万不能浪费。
是以江月眉化悲愤为食欲,一边掉眼泪,一边抓着汤包大口塞着,直到她吃完了一包汤包、一包湿羊肉片,她的泪水才堪堪止住。
怕江家的其他人发现江月眉装病,徐初檀便亲自给她收拾起油纸来。
平日里块手帕都不会自己叠的人,为了自己那苦命的好姐妹,愣是对油纸上残留的油腻视而不见,仔仔细细地将油纸折成小块,攥在了手中。
徐初檀刚收完油纸,便有人过来敲门。
“夫人,世子让奴婢来与您传话!”
外头是丹霜。
徐初檀前去开门,先将油纸塞给她,再问道:“世子说什么?”
“正好今日将二公子与咱家大公子约好了要去喝酒,世子受邀去凑个热闹!”
徐初檀正愁还要分半日陪伴闻朝呢,闻朝就主动去喝酒了,这下,她白日的时间都是江月眉的了。
“成,我知道了!”
“另外江夫人还让奴婢过来问问您午膳想吃什么,这会子刚好让膳房备膳!”
徐初檀与江家熟,自是不会在这么一两道菜上与江夫人客气。
“近来清淡的吃多了,我倒是有些馋荤腥了……但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应该吃些什么,不如就让姜伯母按照阿眉的口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