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卿安羞得无地自容,她明白自己是姑娘家的身量,在男人堆里显得太矮小。可被人挑出来当面嘲笑实在难堪。
她怀疑若是此刻面前出现了一个地洞,她肯定会跳进去躲着。
正羞窘,一道声音锵锵响起。
“伙夫有何不好?你们不用吃饭吗?行军打仗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得填饱肚子,没吃饱饭,哪有力气杀敌?”
她诧异地抬起垂下的头,看见萧祺沉着脸驳斥众人的嘲笑,面带愠色。
几句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再也无人敢出口奚落骆卿安。
有个别刺头还想反驳几句,可看到萧祺一脸煞气的模样,又联想到之前他露的几招,自知不是对手,老老实实缩了回去。
特别是哈帮,他一想到上次的经历,胆子就软了,缩起了脖子不吭声。
安教头也觉得他说得在理,军队最大的威胁其实就是没有了粮饷,一旦断掉就会不攻自破。可粮饷不能生吃,得需要人做。有时饭菜做得可口,士兵们的五脏庙供好了打仗也会更有精神,军队的士气高涨,取胜的几率就大。
伙夫实在不能说不重要。
“行了,两眼盯好自己的事,少管别人。罗安,你去伙房吧。”
骆卿安答了句“是”,迅速离开了这个灾难现场。
她讪讪地向守岗的士兵询问,才知道伙房离饭堂不远。
到了伙房,她看到里面站着十来个伙夫,有男有女,年龄看着都在五十上下,有的在忙着切菜,有的拿铲子在锅中翻炒,有的在洗菜,全都在忙得热火朝天。
一个皮肤黑黑的粗壮妇人拿着一个放满了碗的托盘从门口要出去,见骆卿安杵在门口嫌她挡路,没好气道:“让开让开,哪来的毛头小子。”
骆卿安忙侧过身让她过去。
妇人的高声说话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力,一个老伯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向她走过来。
“你是哪个营的?有事吗?”
骆卿安有些窘迫:“我...是来帮忙做事的。”
老伯怔了一下:“你来当伙夫的?”
其他人听说突然新来了个伙夫,纷纷看过来好奇打量她,看到是这样一个瘦瘦小小的人,都觉得她不适合。
“怎么是一个毛头小子?看起来一点也不会做饭。”
“何止不能做饭?我看他连砍骨刀都拿不起。”
“从哪弄来这么一个人?看着也太弱小了。”
老伯也端详了骆卿安一阵,发现她生得细皮嫩肉,身量不高,身材也瘦,的确不像个有力气做事的。
他皱着眉头问:“你会做饭吗?”
骆卿安红着脸:“不会。”
“那会切菜吗?”
她无奈地摇摇头。
老伯彻底沉默了,烦恼地抓了抓头皮。
骆卿安很怕连伙房也不要自己,心急道:“我虽然不会这些,但我可以学。我保证一定能学好。”
伙房里的人都是做力气活的,心眼子实在。骆卿安虽然看着不像能做苦力的人,但她生得眉清目秀,气质文雅,和外面那些粗糙的兵汉很不一样,对她倒不排斥。
这会又见她窘迫自己对于做饭一窍不通,却红着脸保证会学,面上显得愈发可爱,心底对她已经生起几分喜欢。
老伯瞧着她就想起自己在老家的孙儿,心中有了一种疼爱的感觉,也不再为难她便道:“行吧,你过来,跟着李婶先学着洗菜择菜。”
见自己终于被接受了,顿时开心起来,她紧跟在老伯的后面去找李婶。
李婶正在屋外的一口井旁洗菜,见老伯带着一个清秀的小兵过来不明白找她有什么事。
老伯笑呵呵道:“李婶,这是新来的伙夫,以前没做过饭,先让她从洗菜学起吧。”
李婶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她笑了笑说:“没想到军营里还来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娃娃兵,来,婶子教你怎么洗菜。”
骆卿安在心里暗暗下决心,定是自己以前挑食的缘故,自己看着幼小了些,以后定要多吃点长身体。
她冲李婶甜甜一笑:“麻烦您教我了。”
李婶看着她甜美的笑脸心都化了一半,高兴道:“这孩子这么客气作甚?不就是教你洗个菜嘛。”
不好意思笑笑,骆卿安开始跟着她学洗菜。她看得仔细,手里的动作也和李婶别无二致。李婶见这孩子机灵,学东西快,心情大好,对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口中的话也开始多了,问了一大串她的背景问题。
要不是知道她确实只是伙房的人,骆卿安简直要认定她是哪位将军安插在军营里的探子。
无法子,怕不答会惹她不快,骆卿安只好一一回答。能真实说的就如实相告,不能说的只好扯个谎搪塞过去。
李婶一点也没发现她的小心思,一直在滔滔不绝,问完了骆卿安的家里背景又和她说起了军中趣事。
骆卿安听着听着突然想到既然这位大婶这样健谈,何不向她打听一下多隆的事?说不定她也知道些什么。
她思量了一下道:“大婶在军营几年了?”
李婶拾起一根白菜,摘掉附着在上面的烂叶子:“好些年了,我算算,到今年头有五年了。”
“可有见过兵部尚书多隆?”
“那是大官,我们哪见得到?”
骆卿安失望起来,不过想想也是,他们都是伙房的人,的确平日和外界打交道极少。
她刚想作罢,却听李婶道:“多隆大人在皇都,我们见不到,倒是他的弟弟多桑将军驻守在附近,会定期来巡防。”
骆卿安瞬时来了兴致:“他还有个弟弟?”
“是啊,亲弟弟。听说兄弟两感情极好,多桑将军是当年的武状元,功夫高,加上他的哥哥受王上器重,官路一路高升,不久就提拔为将军,派到了边关重地。”
骆卿安觉得这是个突破口,好歹找到了和多隆相关的人。如果能和多桑攀上关系,就能找机会接近多隆获得消息了。
她来了兴致,继续探听多桑的事:“那每次多桑将军来,你们是不是会准备特别的饭菜招待他啊?”
她现在在军队只是个微不起眼的伙夫,也没有傲人的功夫吸引眼球,只能从他的伙食里下功夫了。可她又不能明着问,以免显得太唐突。
李婶没怀疑什么,她想了想道:“自然要特别准备一下,每次他来,我们的侯将军总会嘱咐厨房多备些菜肴,还要杀头猪。”
骆卿安做出一派天真无邪的表情好奇问:“那这么多菜,将军最喜欢吃什么呢?不会就是李婶的拿手菜吧?”
李婶瞧着她的小脸纯真可爱,又见她还夸赞了自己,心里乐开了花。
她忍不住用手捏了一把骆卿安的脸:“你母亲怀你时是不是吃了很多蜜?嘴怎么这么甜?他啊,最喜欢吃伙夫长刘大伯做的烧鸡。对了,就是领你过来的那个老伯,就是他做的。”
骆卿安恍然大悟,原来刚才遇到的老伯就是伙夫长。
她摸了摸自己被捏得微疼的脸心中盘算起来:如若她能烤得一手好烧鸡,再给他送过去,至少能在多桑面前露个脸留下点印象。
接下来再寻个机会接近他,想办法谋个一官半职待在他的身边。虽然路子是弯曲了点,好歹现在有了眉目。
骆卿安使出从未有过的殷勤劲起身走到李婶的背后,帮她捏肩捶背起来。
“李婶,低头太久累了吧?我给你按按。你说的这个烧鸡太诱人了,可不可以让刘大伯教教我啊?我也很想尝尝是什么味儿。再说,我学会了,等多桑将军来了,我也可以帮衬他做事嘛。”
她虽然以前在家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可帮娘亲按摩的事还是没少干,很熟悉怎么替人按揉肩颈会舒服。
李婶离家太久,早就对家里的儿孙思念甚浓。有这么一个和自己的孙子年龄相当的人体贴自己,心里乐开了花,无论骆卿安说什么都只想答应她。
“好,好,等会我就去和刘老头说去。你这孩子谁家的?真乖,真懂事。再往左边来点?欸,对,就是这儿。”
“好嘞。李婶,您说多桑将军会定期过来,那具体是什么时候呢?”
李婶想了想:“他每月会来一次,每次都是在月初的前几日就必定会选个日子过来。算起来,现在是月末了,再过个三、四天就要来了。”
三、四天?这么快?
骆卿安顿时紧张起来,时间紧迫,她得在短短的几天内学会烧鸡,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她见菜洗得差不多了,催促道:“李婶,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刘伯说吧,我想快点学会,自己做着吃。”
李婶用手轻刮了下她的鼻尖:“真是个小馋猫。行,我们现在就去。”
刘伯起初不愿收骆卿安这个徒弟。
烧鸡的做法对他来说虽不是什么祖传秘方,需要绝对的保密,但他凭直觉觉得这个娃缺少做菜的天赋,教了她会要吃大苦头。
可他不知李婶着了什么魔,非缠着他死磨硬泡,说了一个时辰要他收下骆卿安。他被缠得不耐烦,实在忍受不了李婶在他耳边不停叨叨,心一横同意了她的要求。
骆卿安感激不已,说了刘伯许多好话,还夸赞他是不可多得的神厨。这些话对刘大伯很受用,他飘飘然起来,嘴上的胡子也跟着翘了翘,心中也就释然了收了个没天分的徒弟的糟心事。
事实证明她果然没有天赋,连着做毁了两只鸡,刘大伯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心疼地看着摆在灶台上的两只烤得焦黑还在冒烟的鸡。
“完了完了,鸡栏里就剩了这么几只鸡了,还连着毁了两只。”
他本想着教骆卿安提前做好烧鸡作为明日和后日侯大人的餐食,谁料她竟这样不中用,连续做了两次也做不好。
他早就看出她不是学做饭的料,可没想到她比他预料的还差。他气鼓鼓地说:“军营里的粮饷最缺,你竟连着毁了两只鸡。鸡的钱就从你这月的工钱扣罢。”说完生气地背着手走了。
此时早已过了晚饭的点,伙房里的人已经回屋休息。骆卿安呆呆看了会两只黑鸡无奈叹口气出了伙房。
外面的天空是浓墨一般的颜色,帐篷前的火把如一条条小龙喷吐火舌。
她回到了住的小木屋子,远远就看到里面烛火明煌,在窗子上映出一圈温暖的光,还有一道如修竹一般的俊秀人影。
门吱呀着打开,她看到萧祺坐在一张不知什么时候弄来的罗汉塌上,一脚飒踏地踩着榻边,一只手拿书,正聚精会神读书。
他似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未完全干,湿发一绺绺散落在额前,高挺的鼻梁在烛光下拉出一道阴影,胸前的衣服随意敞开一道长口,露出里面清晰可见的块垒胸肌。
骆卿安头次见到一年轻的男子沐浴后随意穿了件单衣坐在房里,他偏偏还浑不在意这些,让她有些无措。
等等,他从哪又弄来一张罗汉塌?
萧祺放下了书,如点漆的目看着她:“为何今日回得这样晚?难不成伙房还不放你回来了?”
“我去学烧鸡了。”
萧祺讶然:“烧鸡?”
他觉得她看着不像个会做饭的人,一般新人去了伙房怎么也得从最简单的菜肴学起,怎么一过去就先学烧鸡了?
骆卿安不想多言这个事情,换了个话题:“你又弄了张塌?”
萧祺指指自己的房间:“嗯,还在房里放了个浴盆,刚想和你说你也可以进去用。”
骆卿安实在想不通一个猎户为何这样讲究,还总神奇地办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扶额无语:“不用了,多谢。”说完回了房间。
萧祺看着她的背影眸光沉了沉。
不知怎的,他总感觉她在避着他,不愿和他走近。
可是是为何呢?
她不知自己的身份,没理由总躲避自己,细想起来,他对她也算热络,甚至算得上好了,可她就是会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自嘲一笑,自问为何这样在意她?
大致还是自己在那个高墙深宫中待得太久,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大,没有朋友,父母也极少会和他亲昵,就连弟弟妹妹也是许久才见上一面。
他的内心深处应是极孤独的罢,才这样渴望一个人的亲近和陪伴。他无心再看书,将书扔至一旁,顺势躺下望着房顶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