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焘的话一经出口,满屋的目光都汇集在骆卿安身上。关于刀剑淬炼的问题,已困扰赫达许久。虽骆卿安身居奇功,可也未必面面俱到,能知道如何淬炼出一把锋芒毕现的好剑。
众人皆好奇她会如何作答,观望这个立下奇功的英雄究竟有多大本事。
骆卿安本陷入自己的遐思,不想被抓了个正着,拓跋焘竟抛给她如此棘手的问题。
她若答了,赫达的刀剑工造技艺将突飞猛进。帮助敌国崛起,她自是不愿意的。可若不答,在众人面前落了脸,也必然讨不得拓跋焘的赏识,之后她复仇的路将更曲折。
思忖少倾,她道:“之所以淬炼不出好剑,恐与当地的水质相关。若宁西的水源含有污质,则淬炼的过程会有损,剑自然难达其成。”
王柏川恍然大悟,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上,拍案叫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多谢罗大人提点,真正让下官茅塞顿开。下官这就命人去找更加清澈的水源,不知罗大人可否再指点一二,哪里的水源最好呢?”
骆卿安知道若要淬剑,当属蜀江的水最佳,可她又不想将之透给敌国,便答不知。
王柏川识趣,不再追问,只一个劲继续夸赞她。
拓跋焘也欣然拍拍骆卿安的肩,表示赞许。周围的官员也无不交口称赞,目露钦羡之色。
骆卿安不自然挠挠头,勉强牵出几缕笑容,说些谦逊话回敬他们。就在这时,她感到有两道和他人不一样的眼神正盯着她,顺着感觉望去,见是萧祺站在人堆里看她,只不过他此时的眼神和平日大相径庭,是一种深沉失落的目光。
萧祺发现了她也在看他,马上转身出了屋子。骆卿安没明白他是怎么回事,但也不想去理。
晚间,王柏川少不了要设宴为拓跋焘接风洗尘,早早在公署的廨房内备下了豪宴。骆卿安自然也跟着去了,众人红光满面,宴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但是她却没看到萧祺的身影。原本她以为他只是晚到了,可直到宴席结束也不见他来。
骆卿安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今日看到的他的眼神,深沉得仿佛要将人吸入深海。
她想了一阵,用手捶了捶头。或许是自己醉了罢,怎么老挥之不去他的样子?又不关她的事,费这些神思作甚?
席间不过是浅显的热闹,骆卿安坐了一会,略喝了点酒,觉得头昏,加上又觉得探听不到特别的消息,便决定告退回屋歇息。
拓跋焘深深看她一眼,见她似有醉意,也不再强留,派人送她回房。骆卿安摆摆手,婉拒了他的好意。
自拓跋焘责备后,王柏川再不敢对骆卿安怠慢,早为她备下了廨房中一间顶好的卧房。
骆卿安自叹许久不喝,酒量大不如前,步子有些虚浮,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到了寝房。
她进屋后随意解了衣就倒在了床上,终于觉得身上松快,头也适宜许多。
可还没躺下多久,她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步子,接着就听到扣门声。
她觉得恼,翻了个身不想理睬,但是门外声音不断。
骆卿安被吵得睡不着,一骨碌坐起身不耐烦道:“谁啊?”
“是我。”
是黄白衣?他这时来做什么?
骆卿安听见是他的声音,只好起身去开门。她酒劲未过,又急着应门,懵懵懂懂间忘了披衣,此时只在中衣外穿了件丝缎外衣,胸口凌乱,露出胸前一片莹白如玉的肌肤。但是自己还浑然不知,只睁着醉意朦胧的双眼看着来人,真如海棠娇慵,温软如兰。
萧祺没料打开门是这样一幅春光盛景画面,眼神不可控地掠过她的胸前,定定神,才看向她的眼睛。
骆卿安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赶忙收紧胸前的衣服,羞意加上醉意,两颊红得犹如天边的晚霞。
“可否容我进来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骆卿安虽与他不睦,但深信他为人仗义,不是乘人之危的人,便开门让他入内说话。
萧祺进去后将门掩上,却只站在门口不再往里走。
他道:“我知罗兄有不世之材,可否听我一句劝?不要相信赫达人,若你想建树一番天地,回吴地更能让你大展宏图。”
萧祺来之前,实际思虑了很久。他早知骆卿安有才,在制造兵器上有自己独特的章法,其实在赤山他就萌生了要带她回吴国的想法,只是那时他毕竟和她不熟悉,她到底是怎样,还要继续观察。
可现在,与她相识也有段日子,他欣赏她的才能,不想让她继续为赫达做事。
除这些外,他还笃定了一点,正是这点让他决定,哪怕是冒险也要试一试,将她带回去。
他的话太过突然,骆卿安那点点的酒醉瞬时消散殆尽。她睁圆了一双娇美杏眸,不可思议看他。
“你在说什么?疯了不成?”
萧祺往前一步直视她,目光一错不错:“我很清醒,赫达非你族类,我不知你为何在此,还定要入仕为官。若你真想高居庙堂,光耀门楣,回自己的家乡不好么?”
骆卿安简直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一时头脑混乱,没理清他说的意思。
赫达非她族类?回她自己的家乡?让她回吴地?
半晌她才弄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应是知道自己不是赫达人了,而且,更让她惊悚的是,他知晓了她是吴人?
这下骆卿安浑身不自在了,看着萧祺的眼神里惊疑不定。
她往后退了一步,和他保持一段距离,可仍觉得恐惧:“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这些?”
萧祺不想瞒她,可又觉得现在不是坦白身份的好时机,忖了忖道:“我确是一猎户,不过你别担心,我也是吴人。我之所以能看出你和我同族,就是因为我了解吴地的习惯,我见你爱吃荷花饼,余之饮食习惯皆和吴地相似,因而大胆判断你非赫达人。”
听到他说自己是吴人,骆卿安这才稍稍放心。且若他想加害自己,早可以动手,也不必和她啰嗦半天了。
但她依然有挫败感,心中不悦。她以为自己瞒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
骆卿安紧张道:“你确定除你之外,再无其他人看出来我的身份?”
萧祺知她肯定还不放心,宽慰道:“我保证,再无其他人知道。”
骆卿安不语,似还在思索什么。
萧祺追问道:“既然两厢无疑,你可否考虑我刚才说的,和我回吴地。”
骆卿安本想问他为何在此,如果真如他所说,他是一名猎户,这个营生在哪个山林不能做,非要跑到敌国来?
可是对方并未细究自己来此的目的,她也就不好过多追问。两人间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各退一步,保留自己的秘密。
但她不能答应他,且不说她要在这里完成自己的事,就算做完了,吴国现在不知是个什么景况,说不定皇帝已经知晓了他们杀了锦衣卫逃亡的事,正到处张榜通缉他们。
能不能回到吴国,对她来说是个未知数。
在心里快速思量一番,骆卿安道:“我不知未来的事,但我现在不能走。”
萧祺也要继续留在这里探查赫达隐藏的秘密,现在事情没有进展,他也走不了。
“我也在这有未尽之事,能理解你一时走不了。但我还有一恳求,希望你不要用一技之长,助力赫达研制兵器好么?”
骆卿安知他是指白日帮赫达解决炼剑的困境之事,她觉得受到数落,羞愤交加。她自然明白赫达与吴国有宿怨,自己也不可能真去帮他们,只是偶尔抖露一二,好让自己圆场,不至于处境艰难。
可她不愿和一个算不得多亲近的人说这些,所做之事她自有分寸,他又何必来咸吃萝卜淡操心,对她指手画脚?
骆卿安气鼓鼓道:“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多虑。”
萧祺觉得自己是好言相劝,语气委婉恭敬,不知哪又惹到她了,心下也很不悦。
他的脸色也冷沉几分:“如此便好,在下告辞。”
说完转身大跨步朝屋外走去。
骆卿安送走他,才又回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自遇到黄白衣以来,他们之间似乎有了很深的羁绊,她想躲也躲不掉。
他屡次救了她,是她的恩人,可他却又隐藏很深,令人捉摸不透,还揭开了她的伪装,知晓了她的两重身份。对她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威胁。
到底要拿他如何是好?他是敌,还是友?未来他们的关系又会走向何方?
骆卿安想到这些,头疼不已。
萧祺讨了个没脸,气冲冲走出骆卿安休息的居室,心里同样很是混乱。
费了半天口舌,这个女人既没答应他回吴国,也没保证不帮赫达,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要弄清楚这些,他就必须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可他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出现了。他总觉得这是骆卿安心里一道不可触碰的底线,若大白天下,他恐怕会无法收拾,因而,他有点发怵。
可若她继续留在这里,乃至为赫达研制兵器,成为敌国的肱骨之臣,他又该如何做?
萧祺茫然不解,脚下的步子也变得缓慢。
他抬头望天,想纾解郁闷的心情,看到今夜夜静星稀,月藏于云翳,想来明日又是一个阴沉天。
望了一阵,正打算加快步子回屋,他听到一声大喊:“救命啊!”
萧祺顿住,听出来这声喊叫正是骆卿安的声音,她有性命之忧了。他马上回身,火速赶往她住的小院。
骆卿安在萧祺走后,本在床上胡思乱想犯迷糊,忽听一阵轻微的细碎脚步。她知房里不可能还有外人,只能是来了侵犯者,猛地睁眼,看到一个戴面罩的黑衣人正举刀快步至床前朝她砍来。
好在她动作快,翻了个身跃起跳下了床,顺带将被褥抛到刺客身上缠住了他,乘这个空隙她拼命朝外面跑,在院里大声呼救。
很快她看到了萧祺,他飞奔过来,满脸担忧,抓住她的肩膀左看右看:“你没事吧?”
骆卿安还没从紧张的情绪里恢复,有点语无伦次:“我...我,他要杀我。”
恰在此时,黑衣人也出了屋,见到萧祺本想逃跑,却被飞来的剑钉在了门板上。黑衣人慌忙挣脱了束缚,但是萧祺早已近到身前,飞来一拳。黑衣人侧身躲过,可萧祺追得紧,接二连三掌劈如刀,锋悍无比。黑衣人无法再躲避,无奈与他对打起来。
两人正酣战,公署中的侍卫也赶来了,迅速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两人紧紧围住。
黑衣人回望一圈,知已无路可逃,放弃了抵抗,想咬破藏在齿缝中的毒药囊,幸好萧祺眼疾手快,上前钳住了黑衣人的下颚,逼他吐出了药囊。
萧祺一把扯下刺客的面罩:“说,谁派你来的?”
瘫软在地上的黑衣人口里呜呜隆隆,含糊不清,众人才发现,原来他的舌头没了,只剩下漆黑的口洞。
骆卿安感到一阵恶寒,她猜到此人定是隆巴的手下。
隆巴对敌人心黑手辣,可对自己人竟也如此残忍,说不定替他做事的人都被拔了舌头,他才放心秘密不会泄露。
公署里的侍卫官怕刺客的事传到拓跋焘那,会破坏他宴饮的兴致,很快命人带走了刺客,并告诫手下不要声张。
待他们走后,骆卿安看向萧祺正欲道谢,没想到他先开了口:“不必谢了,反正无论帮你几次,你都一样疏冷。”
廊檐下的亮光映照在萧祺的侧脸,叫人瞧得真切,他的眉角眼梢都覆了一层冷意,分明拒人千里。
骆卿安的心头颤抖一下,嘴唇阖了阖道:“对不起。”
她终于当着他的面说出了这句烫嘴的话。是的,她感谢他,也对不住他,她真不知如何做才对,迷茫混乱,没了主见。
她渐渐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萧祺没再答话,牵动一下嘴角,转过身背对着她道:“隆巴不会善罢甘休,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