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祺要在宫里摆戏台的事如春风过境般很快传遍了内宫的每个角落。要知道这位帝王虽年纪轻轻,可勤勉不殆,严苛律己,平日里的生活极其简单,甚至有点枯燥,除了批奏折就是读书练武,似乎除这些事之外的都不感兴趣。
可是现在他突然要大摆戏台,还专门邀请了民间红火的戏班子来演戏,大家对此的反应就像要过年了。因着这事很稀有,自从他下令后,后宫的丫鬟和太监们很是积极筹备,快速搭好了戏台,准备了各种点心和水果等吃食,只等着到时看戏。
按着时辰,骆卿安准时来了,看到戏台前坐了许多人,言笑鼎沸,热闹非凡。她走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心里也涌起好奇,他为何突然想看戏了?等下又会上演哪出戏?
很快,萧祺也来了,他坐下时,似是有意往后瞥了一眼,然后迅速回转了身子。
骆卿安看向戏台,见上来了一群士兵装扮的人,他们喊着口令,操练兵器,不时闹出一些新兵蛋子常犯的错误,模样滑稽,惹得台下哄笑连连。很快,人群退下,只剩下两个士兵,一个高大威风,是个男兵,另一个身材娇小,竟是女人假扮的兵。
看到这副情景,她心中惊跳,这出戏该不会是...心里虽猜着了七八分,可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看。
男兵和女扮男装的兵卒不时闹些别扭,可看得出感情日渐升温。两人因为偶然住到了一起,一次男兵请客吃饭,两人醉酒,女兵靠在他肩头睡了一夜。醒来后,男兵依稀记得前夜的事,却不揭穿,特意去问她,看着她故意撒谎涨红的脸,他心里暗暗笑了很久。
忽然,战事来临,两人一起同上战场勇战雪怪。底下的人完全被吸引住了,鸦雀无声,看他们是如何灭了如此强大的怪物。戏继续演着,然后就来到了婚后的场景。男兵这时已知对方就是自己曾经对不住的人,十分内疚,却不敢言明。他默默决定,要给她一个交代,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再然后,他带着女兵一起逃回国,虽两人的误会并没解除,可他始终心里记挂她,对她的承诺一刻也没忘记。他希望她能想通,原谅他曾经因自负和无知犯下的错。
戏演到最后,在座的人都看出里面的名堂,可是碍于萧祺在场,都不好言明,只能装作糊涂。
佟曼好似跟着经历了萧祺和骆卿安的过往,气得心颤,双手绞紧了帕子,面色发白。
戏刚结束,骆卿安面色沉沉,匆匆离席,也不理身后丫鬟在唤她。戏台放在了御花园里,她走到一处假山边,忽然被一人拦住了去路,抬头看竟是萧祺。
她怒道:“让开。”
“我只是想向你道歉,安儿,别再恼我了。”
萧祺眉尾眼梢俱是委屈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受气却不敢反抗的小动物,巴巴看着她。
“要我别恼,你却做这样让我丢人的事!”
“我当众向你道歉,这有何丢人?刚好也堵上乱嚼舌根的人的嘴。再说,那些过往那样美好,谁不会动容?他们只会羡慕,无人会置喙。”
“这只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
“你为何总对我做的所有弥补视而不见?我能感受得到,你也是对我有情的不是么?难道说过去的一切全是我自作多情?”
骆卿安不想多说,欲要走,可整个身子被萧祺拦住,她走不掉。
“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默然一息,骆卿安道:“你别白费心思了,有这个功夫,不如拿去找人。”
“我一直都没放弃要找到宇文竑,这个你放心。”
“那行,我想问你,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萧祺被问住了,一时语噎,顿了下道:“若我永远不呢?”
“那就等骆家的事了结后,我找个庵庙削发为尼。”
“你就定要如此决绝?”
骆卿安不再说话,看到萧祺终于放下拦住她的臂膊,正准备走,突然过来一人叫住了她。
“陛下,不好了,姚嬷嬷她中毒了,还说,是骆姑娘给她下的毒。”
骆卿安莫名其妙,姚嬷嬷是谁?
“血口喷人,我连姚嬷嬷是谁都不认识。”
她立即反应过来,这次怕又是佟曼搞的什么鬼主意。
姚嬷嬷是自己的奶娘,萧祺听到她中了毒,有些惊慌:“她现在如何了?”
“很严重,但幸好有太医在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去看看。”
他很快到了姚嬷嬷住的地方,见她面色灰败,有气无力躺在床上,只吊着一口气的样子,心中不禁发痛。
“嬷嬷,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老奴一把老骨头,遭人嫌弃了。不过我本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得幸以前喂了陛下几口奶,才能厚颜继续留在宫中侍奉陛下。走了也就走了,陛下不必担心。”
“这话如何说?羊尚知跪乳之恩,我岂是这般忘恩负义的人?刚刚的人说,是骆卿安给你下的毒?到底怎么回事?”
佟曼在旁哭得眼睛肿得像核桃,抽抽噎噎道:“嬷嬷她身体虚,还是我替她说吧。听嬷嬷说,昨日她去御膳房,想吩咐他们做几样陛下爱吃的点心送过去,接着在路上巧遇了骆卿安。嬷嬷年纪大,提着食盒走路有些晃悠,不小心擦到了她的裙子,没想到她就横眉蹬眼起来。嬷嬷气不过,说了她两句,因知道她是骆家人,又让你为难,说话可能冲了点罢。当时骆卿安就露出十分阴毒的目光,嬷嬷也没在意,谁想到她竟起了杀心,给嬷嬷下毒。”
姚嬷嬷咳嗽几声接过了话:“都怪我这张嘴,不该和她提骆家的事,也不至于引得她如此动怒。”
萧祺听后半信半疑:“骆姑娘应不是这样心思狭隘的人。嬷嬷到底说了她什么?”
姚嬷嬷红了脸:“老身一时发气,说了句有其父必有其子。”
“先叫骆卿安过来吧。”目光闪烁一下,萧祺吩咐道。
骆卿安来后,看到屋里丫鬟婆子站了一圈人,果然佟曼也在。她又看了看躺床上的人,依旧对她没有什么印象。
萧祺道:“昨日你可遇到这位姚嬷嬷了?”
她又往近瞅了瞅,才想起好像是在湖边遇见过:“我印象不深了,好像见过。”
“嬷嬷可说了你,你动怒了?”
骆卿安露出无奈的表情,她们使出这样的手段也真搞笑,难道说被讲几句,她就要给她下毒?可是若不解释清楚,还真有可能扣她的帽子,还是不得大意。
“回陛下的话,昨日嬷嬷是说了句话,但具体是什么我已不记得了,想来也不是多要紧的话。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佟曼补了一句:“陛下可叫来骆卿安身边的人对质,一问便知。”
觉得有理,萧祺又叫来了那日跟着骆卿安出去的丫鬟,问出来姚嬷嬷的确是说过一句这样的话。
他骤然沉脸:“将骆卿安押入大牢,听侯审问。”
“等等,我什么都没做,你怎能如此武断?放开我。”
萧祺似是怒极:“你心胸狭隘,阴狠毒辣,我以前只当你改了,没想到都是装的。”
万没想到他会这样看自己,乳母一告状,他就昏了头。骆卿安也不甘示弱,破口大骂:“你个不辨奸佞的蠢皇上,认识你一场,没想到是我瞎了眼,愿意跟你回宫。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承认做过这等卑鄙事。”
见主子被抓,骆卿安的丫鬟们也急了,马上跪下为她磕头求饶。
佟曼看到骆卿安终于慌了神,竟做出了骂皇上这样的蠢事,心里得意洋洋。
“陛下,骆卿安敢骂你,简直是欺君犯上,罪当诛杀。”
萧祺加重了语气:“快将她带走,朕再不想看见她。”
屋内鸡飞狗跳一阵,骆卿安被带走后,终于平静下来。萧祺又陪了姚嬷嬷一会,说了好些体己关心的话,才依依不舍离开去处理政务。
佟曼翩翩将他送出去后回到姚嬷嬷的床边扶她起来。
“嬷嬷,还是您好手段,陛下一见您中毒了就慌了神,完全顾不得骆卿安,望着她的眼睛里仿佛要射出冰锥。”
“我自己养大的孩子,我还能不了解他么?他这孩子最是孝顺。不过你可别掉以轻心,元蕴他看着直率,实际上心思细致,应不会马上定骆卿安的罪,你可不要漏出马脚。我让你做的事如何了?”
“自上次事情败露后,萧馥朵那家伙将骆卿安的宫里的人全换成了她的,我一时找不到机会下手。不过防卫总有疏漏的时候,到时我会派人将毒药放到她的寝宫。”
“好,此事要快。”
萧馥朵一听说骆卿安被下狱的消息,二话没说直接冲到了萧祺的御书房,进门后看到他还在悠然作画,气不打一处来。
“你为何听信了那个老妪的话?她仗着你对她的敬重,没少在后宫里作威作福,以势欺人。我早说了那个佟曼也不是个好东西,若她们这次得逞了,你可真是冤枉了骆姑娘,害了好人。”
冷冷扫她一眼,萧祺道:“你也该收收自己的脾气,也不通传就自己跑了进来,成何体统?”
“我问你的话为何不答?你真相信是骆卿安下的毒?”
“此事我自会去查,你不用操心。”说完他呼唤侍卫将她带走。
萧馥朵挣脱拉住她的侍卫:“萧祺,我以为你喜欢骆卿安是真心的,没想到人家随意一个拙劣的诡计就离了你的心,我真是看走眼了。”气极,萧馥朵一甩她的宽大华丽的袖子,愤愤离开了。
默然一阵,萧祺问流火:“她现在怎样?”
“骆姑娘没吃晚膳,一个人坐在角落,看样子不太好。陛下,当真要审?”
“不审又如何知道真相?”
此时房内灯火通明,萧祺的脸却挺沉得犹如雷雨来临前的天色。流火吞咽一下,缩缩脖子。有时他也摸不透这位万岁爷到底在想什么。
当晚,萧祺吩咐流火点了人和他走。
流火见他气势汹汹,当真是怒极,劝道:“陛下,莫气坏了身子,这件事未必是骆姑娘做的。”
“谁说我认为是她做的?”
“啊?那陛下想的是...”流火真的是摸不着头脑了,疑惑不已。
萧祺的眸子里迸射出寒光:“随我去姚嬷嬷那里。我今日见了一个人,是姚嬷嬷身边最亲近的侍女,她受了重刑,亲口承认她替姚嬷嬷从宫外弄来的毒药。我自然不信是骆卿安下了毒,结合前些日子佟曼的所作所为,更觉奇怪,便先抓了她,让躲在暗处的人放松警惕。可没想到的是,这次连我的乳母也如此糊涂,和佟曼搅和到一起,联起手来害人。”
流火恍然大悟:“原谅陛下从未怀疑过骆姑娘,是属下误会了。”
“我自然信她。”
点好侍卫,萧祺带人火速去往姚嬷嬷住的地方,门人见皇上忽然临至,还带了这么一大帮人,心料不好,也不敢通传,开门放他们进去。
其他人进宫后直接去屋子里搜毒药,萧祺则带人去找姚嬷嬷。
穿过一间走道,他到了里屋,看到佟曼正在喂姚嬷嬷喝药,两人见他忽然来了,皆是一愣。
佟曼赶紧起身行礼,姚嬷嬷则努力撑起身子,看他脸色阴沉,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陛下过来了,老身有失远迎,可这门人也真是,不通报一声,回头定要狠狠责罚他,也太失了规矩。”
萧祺大马金刀坐在一把圈椅里,冷冷瞧着她,也不想和她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嬷嬷好手段,对我使上了苦肉计。吃毒药的滋味可还好?”
姚嬷嬷心中大惊,顿时背上起了一层冷汗:“陛下,老身不理解,什么是对您用了苦肉计?”
萧祺大喝一声:“还敢抵赖?这毒明明就是你下给自己的,要不要我把你的丫鬟铃儿叫来对峙?她倒是个骨头硬的,皮肉打烂了也不说,最后不得不威胁她在宫外的唯一的亲人了,才松口。都是你,逼得她到如此境地。”
怪不得自午后铃儿去煎药,就再没看到回来,原来是被萧祺截了去问话。知道事到如此,再无法抵赖,姚嬷嬷吓得从床上连爬带滚滚下来。
“陛下,确实是老身一时糊涂犯下的错啊,我见你对那罪臣之女沉迷得深,可她沾了一身臭名声,还怨恨你,如何配享后宫之位?这才出此下策想除去她。老身都是为您着想啊。”
可尽管姚嬷嬷说得真切可怜,萧祺却丝毫不动容:“哦,照你的说法,都是为了朕好?可你为何用如此阴毒的法子,定要置骆卿安于死地,好好和我交谈难道我会不理解你的苦心么?我看怕是你的背后也有人在教唆吧?”说着,他视线调向缩在旁边的佟曼,见她做出满脸可怜又无辜的样子。
姚嬷嬷很快否认了:“绝对没有,陛下,此事完全是老奴自己想歪了道,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漫不经心将手搭在扶手上,食指和中指交替敲了敲,萧祺幽幽道:“是吗?有没有也不是你说了算,我要问了才知。来人啊,将安泰宫的所有人抓起来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