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祺顾不得伤,披上衣服就到了议事的帐子中。
沈然看到他,脸上布满愧色:“陛下,是臣失职,竟没发现拓跋睿带人赶往豫州的异动。”
突然获得高升,沈然身边自然也有眼红他的人,一名参将道:“沈尚书确要为此事担责,军中不缺斥候,却没发挥该有的责任,还多亏了豫州的将士出城修筑防御工事,才偶然瞭望到了赫达人的踪迹。若不是恰好看到,恐怕兵到了城下才知道。”
知是自己疏忽,沈然低头默然不语。
萧祺做了个手势止住这名参将:“眼下要紧的是想应对策略,你可有法子?”
参将知道赫达现在也有了火器,豫州那边虽兵强马壮,可也无绝对优势,一时也没办法:“臣无能,暂时没想到办法。”
“现在我们团结一致是最重要的,敌人狡诈,若我们再起内讧,岂不给别人手里递刀子?”
参将意识到自己错了,惭愧不已,再无多话。
萧祺继续道:“你们可知为何拓跋睿要声东击西,去往豫州地带?”
祖襄道:“这厮狼子野心,直接将目标对准了上京。只要攻下豫州,再是徐州,南临,很快就到了上京。他是想直接吞了吴国。”
他的话正戳中大家的心思,屋里一片忧虑声。
萧祺点点头:“不错,他想要的就是上京。他在吴国长大,对我们的攻防恐怕已经烂熟于心。可他肯定也知道,豫州是关口,不是那么轻易攻破的,若他耗在这里,等我们回过神去救援,他毫无胜算,因此,我猜测他想夺取的是临近豫州的衢州。”
沈然忽然被点醒一般:“陛下的意思是,他取豫州只是障眼法?”
“不错。衢州看上去地小,也算不得富裕,可有个独特的地理优势。到了每年的雨季,豫州境内会形成一条河道,可以直通赫达。他们地界干旱,少粮,而豫州粮食产量尚可,可以为他们长期供应粮食,关键是,他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用这条河道运兵过来突袭豫州,岂不方便?而再过半月雨季就会来临,拓跋睿应是在等这个时间。”
众人听后大骇:“原来是这样。圣上英名,识破了拓跋睿的诡计。”
“这也只是猜测,到底如何,一试便知。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放出消息带兵救援豫州,届时他们以为已经瞒天过海,说不定会放松警惕,到时暗地查探他们的动向,提前在衢州周围布好埋伏。祖襄与黄大佑,你们带兵赶往豫州,一路做出是主力部队的假象,其他人随我抄山间小道,去衢州,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做好埋伏。”
众臣应道:“遵旨。”
萧祺留下足以保卫乐城的兵力,带着其他人悄悄出城赶往衢州。拓跋睿潜伏在吴多年,又曾任兵部尚书,对吴的布防和重要地理位置估计早已烂熟于心,地图也被偷了去,此人不除,对吴将危害无穷。
每每想到此,萧祺就心急如焚。他们选了一条近道赶往衢州,不过这条路平日鲜少走人,要穿过茂密的森林,路泥泞而崎岖,偏偏天又下起了雨,休息也不够,行进艰难。
一日他在帐中研究地图,流火进来道:“不好了,陛下,近几日许多士兵生病了,本来只是普通的发烧感冒,可刚军医说,有几个人得的不是普通的感冒,是疟疾。”
萧祺吃了一惊,马上丢下书:“我去看看。”
他们来到士兵休息的军帐外被军医拦住。
“陛下,此处危险,千万别进去,我们在照应就行。”
萧祺急道:“可是最近环境太过潮湿,又多蚊虫,因而起了疟疾?”
“是啊,山中环境潮热湿闷,最易产生疟疾,之前老夫留意了这个,可还是在军中传播了。眼下要紧的是多弄些药材过来救人,再派些人去山里采药,不然我们带的那些药材远远不够。”
萧祺点点头:“好,我这就命人去办。”
他想到有几日没见到骆卿安,不知她现在状况如何。自上次的事以来,两人就没再见过面,因每次去找她,她为了上次的事生他气,总叫丫鬟把他拦在了外面。萧祺也觉上次自己莽撞了,只好不再去找她,想等过段时间她气消了自己再去赔罪。再说,两人同在军中,也总能碰到面。
可是现在疟疾在军中流行,他放心不下,又来看她。
才刚到她的帐子外,就见丫鬟端了盆水出来,见到萧祺,她紧张道:“陛下,骆姑娘她有些发烧头疼,我正准备找军医拿药。”
“她发烧了?”萧祺脸色一沉,马上进了帐,看到骆卿安躺在床上昏睡不醒。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发现烫得吓人。骆卿安完全没感觉有人在碰她,昏沉不醒,嘴里还发出谵语。
萧祺瞧着她的状况不妙:“流火,马上去请军医,骆姑娘也很可能染了疟疾。”
“是。”
丫鬟听说是得了疟疾,惶恐不安起来:“骆姑娘昨日就说自己有点不舒服,我还当她是最近累到了,叫她早些睡。今日起来她也说头有点疼,身上无力。过了晌午她就开始发烧了,一直昏睡不醒。”
萧祺看着骆卿安烧得红扑扑的小脸也开始发慌:“你快去换盆水来。”
丫鬟得令,很快端来了一盆水。萧祺打湿了帕子,替骆卿安擦掉脸上的汗,又洗了帕子敷在她的额头上。
他坐了一会,见她烧得厉害,而军医在忙,迟迟不来,他焦急地在屋内来回走动,心里如有火在烧燎。
本就是他自己非要带她过来的,若她伤了一毫,他都会自责不已。
若她因此有了性命之忧,他也不如随她去了。
正是心焦,军医终于来了,他早看出来皇上出外行军打仗,却只带了她一个女子在身边,还总往她帐子跑,可见在皇上的心中她的位置举足轻重。
军医不敢怠慢,直接提了药箱奔到床前,又恐萧祺不喜他看见骆卿安的脸,怯怯不敢动。
萧祺明白他的意思:“救人要紧。”
军医得到他的允许,这才敢开始诊脉。
不多时,军医道:“骆姑娘只是受寒了,并不是得的疟疾,还请陛下放心。”
萧祺听了终于深深松口气:“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疟疾这病就算治得好,可也要遭不少罪,若只是普通风寒,就好治了。”
“只是...军中现在许多士兵都病了,我们带的药材已经所剩无几,连给骆姑娘吃的药,恐怕也不多了。”
萧祺默了默:“我知道了,你先去拿药。”
流火见萧祺在出神,问道:“可否要我带人去山中采药?”
萧祺点点头:“我也正这样想。虽山里不见得有我们需要的药草,可也好过什么都不做。你挑些人带过去吧,记得临走前问清楚草药的样子。”
“遵旨。”
这时丫鬟又换了盆水进来:“陛下,我来照顾骆姑娘吧,您去歇着。”
萧祺从她手上拿过打湿的帕子:“等下药送过来后你去煎药,我守着她。”
丫鬟见他如此执着,自然也不再多问。军医那边送来了药后,她忙着出去煎药。
药煎好后,萧祺又唤了骆卿安几声,见她还不清醒,只得抱她起来倚靠在自己怀里,往她嘴里送药。
起初,骆卿安吞不进药,萧祺只好用了点里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张嘴。
他的心里却是在发毛。
“那个...等她醒来,千万别告诉她我是怎么喂药的。”
丫鬟会意,噗嗤一笑:“遵旨。”
好在骆卿安并不是完全失去了意识,药进嘴后,她吞了下去,一碗的药喝完了,萧祺看着大松口气。
他抱着骆卿安,她本就生得娇软若扶柳,此时病着,更让他感觉就像抱着一团轻软的棉花。他不禁心中泛起层层怜惜,轻轻放她躺平,目光始终不想离开,好像一旦离开,她就会病加重一般。
“今晚我守这里。”
丫鬟听了有些不知所措:“陛下龙体,若劳累过度,奴婢担当不起,还是先回去休息,这里我守着就行。”
“无妨,我回去睡着也不安心。”
“这...”
“你想抗旨?”
“不敢。”丫鬟唯唯退下,心里嘀咕要是他病了可别怪她。
萧祺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骆卿安沉睡的脸发愣。
若她明日醒来了,看到他一直守在这里,会不会觉得感动,一下子就能原谅他?他想象着骆卿安感动涕零的样子,在心里窃喜。
嘿嘿,这个苦肉计,他是用定了。
时间在胡思乱想里过得飞快,他果然坐到天蒙蒙亮,才合眼睡去。
骆卿安喝了药又躺了一夜,第二日觉得头没那么沉了,醒来后她睁眼就看到萧祺就坐在自己面前,正在打盹。
她挣扎着要起来,却发现喉咙很干,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一听到她的动静,萧祺马上就醒了。
他的眼中还布有血丝,精神却很振奋:“要喝水么?我这就去拿。”说完蹬蹬蹬跑了出去。
很快,他就拿了水递给她:“来,慢点喝。”
骆卿安瞅着他:“昨晚你一直在这?”
萧祺心头突地一跳,她终于发现了。他捶了捶自己的背:“是啊,你的丫鬟那小身板,哪里顶得住熬夜,她自己先睡去了。还是我比较靠谱吧?就是这腰坐得要断了。”
丫鬟这会送来早膳,在帐子外刚巧听到这句话,心里嗤了一声。这位陛下还真是猫头鬼脸地会糊弄人。明明就是他自己赖着不走好吗?
“是啊,骆姑娘,我哪有陛下靠谱?昨儿他非要守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夜呢。”
骆卿安观望他两的神色,立刻懂了是怎么回事。
“哪有做帝王的抢下人事干的?”
萧祺被噎得脸色红涨:“你病好些了就行。”
骆卿安用了早膳,又喝了药,觉得自己身上好多了,打发萧祺去忙自己的事。
萧祺见她好了很多,也放下心,去看流火他们采药的情况。
果如他所料,山里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药材,他们采回来的远远不够所需的量。
又过了几日,病的人越来越多,药材却消耗殆尽,有的体弱点的士兵因疟疾而丧命,整个军中人心惶惶,对死亡的恐惧如一大片阴云笼罩在众人头顶,甚至出现了逃兵。
抓住逃兵后,萧祺并未像以往的军规那样处死他们。说到底,缺医少药也是他的责任,又怎能轻易怪他们逃跑?人都是惜命的,死到临头还不跑,几个能做到这样?
他已经想尽了所有的办法,也派人去向临近的州城去寻求帮助。可是一来一去,路上耗费的时间较多,他们只能干等。
流火还从未见过主子这样憔悴的模样,短短几日,萧祺比之前看着老成了许多。
“陛下,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只能弃卒保车...”
“不可。”萧祺马上打断他:“这些将士都是和我们出生入死的人,他们将生命交到我们手上,如何能在他们病弱时就抛弃?”
流火急道:“属下也知,这样做太残忍,可也总好过所有人共沉沦不是么?”
“住嘴!”
“陛下,康王陛下来了,正在营外求见。”
萧祺本因流火的话发怒,听到这个消息后顿时怒气消散:“盼他盼了许久,这位大爷终于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