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能啊,太有可能了!”汝惠从自己的碟子里捞了一块杏干,边嚼边道。
“小姑姑,我说真的!”
“我是认真的呀,难不成你觉得你爹会乐意一辈子关在小山轩?还是等老爷子想通了,放他出来了,再继续考科举?或是熬到最后,去考个特奏名?那你爹得叫一群人看管着,看到几时呢?”
“嗯,你说得也是。”被汝惠这无所谓的态度感染,妙清倒放松了下来,也嚼起了果干,“哎,我这儿没杏干,给我一块你的。”边说边抓了一把汝惠那里的。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汝惠斜了妙清一眼,又偷回些杏干,问道。
“哎呀,我是发现翠儿在……嗯,当东西,先是发现她藏当票子,我就叫欢儿白天跟着她出门,就发现确实在当东西,但你说,庞姐姐有什么急需用钱的呢?就是庞家出了事,不是还有太太呢嘛,再者这些天,你估计也发现了,我爹和庞姐姐关系好了不少,所以,我就觉着啊,是我爹给庞姐姐灌了迷魂汤了,爹身边可靠的老人全被弄走了,才找了翠儿的,想多换些现钱,你说要现钱干嘛,他不过是没了月钱,家里又不短他吃穿用度的。”
“这大哥,胆儿也忒大了。黄师傅,您怎么看?怎么一直不说话?”汝惠转头一看,黄师傅正用小果干逗棒槌呢。
“我觉得啊,你们说得对,大爷是要跑。”黄师傅把果干放自己嘴里,道。
“嗨!这我们知道,我意思是这事儿,咱们怎么办?”汝惠翻白眼。
“最好的,自然是当作不知道,但是这毕竟是臻儿的爹,他要是真跑了,臻儿就没爹了,他要是没跑成……”
“没走成怎么着?”
“估计他要……难说,依大爷的性子,不大会想不开,但估计也就是行尸走肉了。”
“那就是让爹走?”
“要不你们看能不能说服汪老爷?原谅大爷,不逼他考试,依着他,让他轻松愉快一辈子?”
“这不是天方夜谭?”汝惠翻白眼。
“那只能让爹走了。”妙清喃喃道。
“况且还有你那个叔叔的问题,依然存在啊。”
“就没个法子吗?爹爹若是真走了,我不就没爹没娘啦?”
“小臻子,还有咱们呢,我和你师傅都在。”汝惠又抓了两把杏干给妙清,道。
妙清不吱声,也不吃东西了,只一双杏眼蓄满了泪水,将滴未滴的样子楚楚可怜。
“臻儿也是到时候了,可以出去看看了。”黄师傅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叫汝惠和妙清都瞪大了眼,于是乎,妙清斗大的两滴泪终于落了下来。
“您说什么呀?什么意思?小臻子怎么能走呢?还是和她那个爹!”汝惠自觉失态,眼珠子一转,赶紧起身去查看了门口是否有人,又回身把门紧紧关上。
“我大哥那个样子,怕是养不活自己。不行,你不能跟着我哥受苦。”
“我倒觉得挺好的,你哥不是傻子,臻儿也不是,出去走一圈,未必是坏事,如此十几年的人生在这深宅大院里,到了年纪再去下一个深宅大院,也未必是好的选择。”黄师傅闭着眼,靠在摇椅上缓缓道。
“一辈子在家,或是嫁人,有人庇佑着,不好吗?”汝惠小声道。
“哈哈哈哈,丹姐儿,人生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各自过得舒坦便好,若是一直有人庇佑,在一些人看来自是好的,可对另一些人则未必。就好比世人皆说科举入仕为好,可在你大哥那儿简直是要命的事,若是能让你大哥自己选择,他未必会如今日这般苦闷,以致叫你们觉得窝囊。”黄师傅看了看汝惠,又笑道:“如今臻儿也跟着我用了几年功,她如何,我还是清楚的,故而她出去,我也放心,再者我当年只身一人之时,还懵懂着呢,也就这么过来了。”
黄师傅又拍拍棒槌的脑袋道:“总之,这事儿还是看臻儿的意思,莫不要被你小姑姑吓着了,也不用听我的。亦或者,臻儿还是应当先找找你爹,看看他的意思,也看看他的计划,倒还妥当些。”
汝惠没再吭声,妙清倒觉得黄师傅说得有理,就怕自己爹不愿说实话。
“这不打紧,你先别说也要跟着,就说会想法子帮他,诚恳点儿,你爹良善,心计没那么深,心里头的事儿瞒不住。”黄师傅笑道。
果然如黄师傅所料,妙清当晚屏退德存房中的人,没说几句,便都坦白了。
“那爹爹预备什么日子走?虽说现在只是口头的禁足令,但这边晚上总有人上夜巡逻的,万一撞上,下次可就难了。”妙清决定问问老爹的具体计划。
“我也是愁这个,其实钱已经弄得差不多了,怎么出去,我还得再想想。”
“爹爹,若您信我,我替您想想法子。”
“你能有什么法子?”
“嗯,叫小姑姑帮帮忙,可好?”
“汝惠啊?她不会说出去吧?”
“不会的,我没那么大能耐,但小姑姑要是肯帮忙,想个法子把家里长辈支出去,就是被发现了,您也早跑了不是?”
“你说得也在理,但千万别走漏了风声啊!”
“这没什么,我让小姑姑过来小山轩就是了。”妙清转念一想,又道:“庞姐姐那边,爹爹就这么走了,她怎么办呢?”
“我知道对不住她,到了今日我才知道她很好,除了单纯了点儿,总叫人当枪使,可心是良善的,这种时候还愿意帮着我。我要是真走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了,臻儿,爹也对不住你,小时候也没多陪陪你。”德存出了会神,又道:“往后,你还多来陪陪兆楠,也劝劝她,真不行就改嫁了吧。”
妙清心说,你一走了之,倒把小娘托孤给自己女儿,真有你的,妙清忍住想翻白眼的心,好言好语道:“知道的,好在庞姐姐还算年轻,想必太太也会给她做主的,我和小姑姑也都会常来开导她。”
如此待到重阳后,眼见着就要立冬,汝惠便攒了个局,叫上了家中姨娘们去得月楼吃席,又请了扬州来的春台班子,直看了一天戏,本来汪老爷子是不愿去的,可听说扬州名角儿小春景也请来了,到底耐不住便去了。
戏罢,老爷子拉着小春景,硬是舍不得叫人家走,直闹到二更才让车轿抬着、三五个小子丫头陪着送回去了。
妙清这边,一大早就闹着头疼,一边装病、一边装可惜,也真叫她忙的。李氏见妙清不去看戏,太太也定是不去的,故而本也不打算去了,可经不住汝惠软磨硬泡、软硬兼施的,又加上黄师傅说要留下来照顾妙清,便也没再坚持,就去了。
“你倒是有钱,能请来春台班子。”晚上回府,汝惠陪着汪老爷子回集春斋,老爷子打趣道。
“他们巡演,正巧路过,要说,这可不是有钱就行的,来平江,这春台班子可只去了知府大人家呢。”
“哦?怎么?竟是你的面子?”
“嗨!我哪能啊,是黄师傅,她游历之时,就和小春景认识了。”
“哦,原来如此,那她今日怎么不去听戏?”
“人家听什么戏呀,明日黄师傅就要去小春景那儿叙旧呢!”
“呦,嗯……他们在平江待多久啊?这这这,你爹我能去……”
“老爷!老爷!不好了!”汪老爷子正想腆着脸问问自己能不能也去拜会拜会小春景,却被李氏房里的丫头分儿打断了。
“你是什么东西?着急忙慌的干什么?狗奴才!”汪老爷子抬脚就要踢过去,被汝惠拦住了。
“爹,是李姨娘屋里的分儿,看这样子是有什么急事儿,您别生气。”汝惠道,转头又对分儿道:“怎么了?就急成这样,一点规矩都没了,有什么话不能明儿说?”
“老爷,二小姐,出大事儿了,明天就晚了!”
汪老爷子又要上脚,汝惠又一次拦住,道:“爹,听听怎么了吧。你说吧。”
“臻姐儿不见了,然后,然后……大爷也……”
“什么叫不见了?”汪老爷子气得吹胡子。
“你别急,喘口气,好好说。”汝惠眼色变了变,心知两人已经出了汪宅了。
“李姨娘因心里惦记着姑娘,早先就回来了,结果没找到姑娘,以为她去了黄师傅那儿,可是在竹枝轩和琴室那儿也没找到,黄师傅说臻姐儿中午就说头不疼了,就让她回去了,她也没再见着臻姐儿。后来姨娘心想臻姐儿还能去哪儿,左不过是小山轩大爷那儿,结果去了才知道,大爷也不见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宅子里、园子里都找了没有?照顾臻姐儿的丫头呢?”
“今天是欢儿姐姐照顾着的,说臻姐儿歇了中觉,就说要去找黄师傅,又说想吃欢儿姐姐做的桂花米糕,就留欢儿姐姐在倦云室了,等晚间去找臻姐儿,就找不着了!”
“那会子怎么不报?”
“欢儿姐姐以为臻姐儿只是在园子哪里藏着,玩疯了不知道回来,等后来,她也急了,可又害怕,不敢和别人说,就自己一鼓气地找,再后来,李姨娘就回来了,她见兜不住了,就跟李姨娘说了,这会子欢儿姐姐还跪着呢。”分儿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
汝惠搀着汪老爷子,已经能感受到老爷子浑身都在抖了,赶紧道:“你先回去,把李姨娘和欢儿都叫来,爹,咱们现在是去集春斋还是?”
“去小山轩,都叫到小山轩去!还有……太太那儿,就先别惊动了。”
“回老爷,太太那儿……已经知道了,就是太太让来报的。”
“咳咳……哎,那就一起过来吧。”汪老爷子瞥了分儿一眼,吼道:
“还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