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阿南姐姐的事倒是和小姑姑有几分相似。”回了邸店,妙清叹道。
“你也想到小姑姑了是吗?”
“嗯,那冯家一家都不是人!就那个冯二,也不是好东西!爹爹怎的不让我说?”
“她已经够苦了,何苦叫她再埋怨冯二,你点出来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可不得想着自己年华已逝,却未遇良人,想多了容易……走火入魔的。”
“哦,臻儿有些懂了,就叫阿南姐姐留着些好的回忆,漫漫长夜,日子也不算难过了。”
“对,不过真的,有些话竟是别说开了点明了为妙。”
“嗯!”妙清点头如捣蒜,又问道:“那爹爹预备怎么帮阿南姐姐呢?”
“这得等我再打听打听新任县令的情况。”
“哦,对了,爹爹您说我们不收她家的房子了,那往后咱们住哪儿呢?”
“我想着咱们就住邸店吧,我仔细盘算了下,眼下就要过年了,等明年开春,我们差不多也就上路了,折腾着租房买房的也不划算了。”
“租房不是便宜吗?”
“咱们不差那几个钱。”
妙清只能自我安慰,自己爹,能怎么办呢,顺着呗。
“说到邸店,我倒想起来,这儿最是人口来来往往的,消息必是灵通,正好可以去打听打听,我去去就来,桌上的鸭脚包,你拿出来吃吧。”
“哎!”妙清巴不得这句,这鸭脚包是鸭肠包着鸭脚,中间还有一颗腌制的鸭心,最是鲜甜美味,自来了这绩溪,父女俩几乎尝遍了这里有名的鸭脚包,就这钱记的,咸中带甜,最合胃口,一小包,俩人能从中午坐着,边啃边唠,直啃到天黑也不觉无趣。
“小臻子!好消息啊,这新县令,你老爹我认识。”
“哦?爹您还认识官家的人呢。”
“这叫什么话,小小县令而已,这孙县令是我在江宁的同窗,家里贫苦了些,那时候我们常在一处的,此人最是正直,读书又极用功,在书院没多久就高中了。”德存又摇头叹气道:“可他官场沉浮这许多年,还是只在这小小县中做县令,可见这官场的水浑啊。”
“可大姑父家里也没什么人,升得不也快吗?”
“这你不懂了,这官场啊,有些人呢,就像你说的,家里有靠山,但是既然本朝鼓励举子入仕,科考几乎对所有人开放,那也有很多人是没背景的,这些人想在官场上混上去,就得有手腕,最常见的就是拜师,成为高官们的门生,你大姑父不就是如此吗?”
“哦,我明白了。”
“可这拜作门生的事儿,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我看老孙就是榆木脑袋,谁也看不上,定是不肯放下身段,才至今未得升迁。”
“那他是这样的人,会因为爹爹你徇私舞弊吗?”
“这要什么徇私舞弊,爹爹可从来没说要走后门哪,如今知道是他做县令,那就简单了,咱们只要请一个好讼师就成,他会秉公断案的。”
“臻儿明白了,那爹爹还要去拜访拜访他吗?”
“要去的,但是万万不能跟他提这事儿,若是说了,他断起案来反而有所顾忌了。”
“爹爹。”
“嗯?”
“臻儿发现,您和大家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怎么?人家怎么想你爹我呢?”
“我们原先都觉得爹爹是个……呃……混不吝,如今看来我们都错了。”
“哈哈哈哈哈,竟也不算错。”德存笑得毫不在意,转头又故意板着脸道:“怎么的,你要独吞鸭脚包,快给你你老爹两块。”
德存料得没错,冯大家做的那些事,根本经不起审,都没拖到过年,案子就结了,恶人终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人心不足蛇吞象,到最后那过继的好大儿也被退了回去,一分也没捞着。
官司赢了之后,冯二家的收回了田地和房产,专腾出了一间位置更好的屋子,硬是拉着德存父女住下,租金自然是不收的。
到了大年三十,妙清本以为要和老爹冷冷清清地过了,也是冯二家的拉着两人一起过了个热闹的除夕,冯二家的亲自下厨,满满一桌的菜,加上热腾腾的一品锅、臭鳜鱼,炸的香冒了烟的毛豆腐,吃得妙清小嘴儿小脸儿全是油,饭毕,两家人又抱着一盆鸭脚包唠家常,倒比在规矩极多、一有风吹草动就集体噤声的汪家要自在闲适多了。
“大爷和小姐预备在这儿到几时,依妾身的,竟在这儿住下得了,瞧您二位也是喜欢这儿的。”
“是会多住些日子,臻儿说了,我是个混不吝,故而也不怕扰着你们,预备着直在你家屋子住到开春,呦,这儿冬天是真美,你拨给我俩的屋子也是真不错,去集市上也方便,想去山上看个日出也极便利。”
“是呀,这屋子就送给大爷吧,就是您还要走,妾身也给您留着,以后要是还想回来看看,也方便。”
“这太大的人情了,混不吝却之不恭了。”
“爹爹!说半天混不吝了,我原是说您不是这样的人的!再说,就这么受着阿南姐姐家的屋子,也忒无礼了。”
“没什么,小姐,现今妾身和彪儿日子也好过起来了,这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不缺这点租子的,您受着才叫我们母子俩安心呢。”
“我说什么来着?小臻子,这人情世故啊,你还得跟你爹我好好学!”
“噫,就您厉害!”
“冯夫人,你们今后又是何打算呢?”
“妾身自然是如常,守着这几亩田地过下去了,彪儿嘛,唉,他有自己的心思。”
“哦?我看彪哥儿话倒不多,这样看,主意倒是挺大?”
“我是想叫他继续念书的,只是……唉,你自己跟大爷说吧。”
“我不想念了,断了这些时日,我也早对念书没兴趣了,费那老些个银钱,倒不如帮衬着家里,早些担起家业来,还实在些。”
“哈哈哈哈哈,彪哥儿倒是有意思,冯夫人,孩子已是弱冠之年,可以拿主意了,顺其自然为好,莫不要抹杀了少年意气。”
“您自然这么说。”妙清插嘴。
“啧,鸭脚包还堵不住你的嘴!”德存嗔道,忽又想起什么来:“年后哥儿就十六了吧?可以行冠礼了。”
“是了是了,您不提,妾身差点儿忘了,是准备行冠礼的,开年就办,还想求大爷做正宾呢。”
“这一句话的事儿,我也想看着哥儿的好日子。”
待到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日子,冯彪行过冠礼,德存也计划着继续旅程了。
本来德存打算就带着妙清出发的,可经不住冯二家的热情留客,便又呆了一个月,正巧是清明连着谷雨,好茶正自此时出,又有个资深本地人作陪,德存收了不少上好的团茶。
一切都办得妥帖了,父女俩这才上路,此时已是初夏了。眼见着就快到妙清的生日了,德存也换了个计划,预备先带妙清去杭州一趟,初夏小荷露尖儿,最是可人,就等过了生日再北上,也不迟。
可没料到,出发没多久就下了一场冰雹,茶叶价格暴涨,还没到杭州,半道儿上德存的那些团茶便被一抢而空,竟是大赚了一笔。
妙清乐得合不拢嘴,看着到手的钱财,眼睛发光发亮,德存倒不以为意。
到了杭州,父女俩宿在苏家,家主是德存的忘年交,已是七十二岁高龄,但精气神十足,特别爱研究机巧装置,带着德存和妙清,专往犄角旮旯里钻,倒也体验了别样杭州。
妙清跟着黄师傅,对百工都略知一二,故而与这老叟也相当投缘,临走了,老叟还要收妙清做徒弟,妙清说明了自己已拜过师傅了,这才作罢。
到两人再次出发,已经是盛夏之尾声了,父女俩一路上也不着急,走走停停的,见着美景就要住上几日,看到好物件就要买下收着,就这么慢慢悠悠的,直到又一年过去,才到了京城。
路上两人并没有什么进项,进京之时,已是兜里空空,德存也不在意,驱车先去了城西杀猪巷的妓馆,妙清见自己爹又开始不着调了,也懒得管了,汴京繁华,早叫妙清看花了眼。
德存本是要把买的一些精致物什送给妓馆的几个姑娘的,想来这妓馆是德存当年进京赶考时宿过的。本来呢,老妈妈见德存一身气派,进来又点着名儿叫人,便道这是位老主顾,忙为自己不识爷而抱歉,又见德存掏出些鲜亮玩意儿,更是惊喜万分,忙叫姑娘们下来照看着。
可这些姑娘也不是吃素的,尽弄些小玩意儿有什么意思,便有意想讹德存一笔大的,可发现这位爷身上原没什么银钱,便向老妈妈使了眼色,妓馆妈妈是个人精儿,没几步就转到了德存身边,几句话便将自家女儿们打发走了,小子还要上下酒菜,也被妈妈一个眼神逼回去了。
德存见了,只笑了笑,也不恼,只慢慢道:“在下今日来,不过是了断当日情缘,既是有了结果,在下便告辞了。”
到底是京城欢场的妈妈,一水儿的好话,但意思却是送客,还乐呵呵地将德存送到了门口。
妙清没进去,只在马车边往里瞧,待德存出来了,她便有些恼,埋怨道:“爹爹在江宁吃了亏,怎的到了这京城,还这样腆着脸往人家那儿送。”
“江宁的事儿,爹爹早就放下了,这边我也料到会如此,故而我也并未撒谎,当年既有过一段,这会子正式斩断,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好吧,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自然是先去投宿,不过去之前,得先去趟金银铺。”
原来德存并不是没钱了,而是把大部分钱都存放在了金银铺中,到了汴京,才又取了一笔出来。
“这些够我们一段时间的开销了。过几天,爹再带你去相国寺逛逛,把这一路上弄到手的金石给卖了,又是一笔钱。”
妙清听到这,兴奋地手舞足蹈,好容易冷静下来问道:“那咱们住哪儿?”
“自然得是刘员外邸店,那儿最是安全,离马行街又近。”德存又补充一句:“一会儿我们先放下东西,爹就带你去白矾楼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