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吕诲所说,托了宋家大哥后,妙清进学堂的事儿很快就办妥了,过了三月中,妙清便跟着另几位年龄相仿的少女入了学堂,这几位自然也是非富即贵。
妙清被安排在了丁字班,专是为有些基础的孩子开设的,原本德存还担心妙清这种在家里学的,到了宗学里跟不上,本还想叫她去专为开蒙开设的乙字班,给妙清气得直跺脚。事实证明,黄师傅确实是世外高人,妙清学得东西,在这丁字班,是可以横着走的。
再加上妙清又跟着德存走南闯北的,见识又广,甫一进学堂,没出半个月,就是小神童般的人物了。
而男弟子那边,最受推崇的便是子昼小朋友,毕竟身份尊贵,又在宫中养了那么些时日,和那些挤在睦亲、广亲宅中的宗室子弟自然不同。
故而旁支宗室都上赶子巴结他,就是妙清她们那儿的女弟子,也有一堆是天天盯着他的。
加之子昼又亲和,能说会道,宫中那些荣华生活、逸闻趣事,经他演说一番,竟像是置身在那神仙仙境中一般,唬得一群小孩子惊叹连连。
若说妙清是小神童,那子昼便是孩子王,师傅们也不敢惹着他,他也乐意带着一群孩童惹是生非。
这山中出现两个大王,自然是要出事,妙清倒是无所谓,可经不住子昼爱闹她,她毕竟年纪小,又没真吃过什么亏,见着这么个活阎王,便也和他较上劲了。
这两人见了面就要吵吵,比背书、比马球锤丸蹴鞠,甚至比谁吃得多,谁头发密,总之就是所有能比的,子昼这张嘴都要自夸一夸,再阴阳一下妙清,妙清哪受过这气,总也堵得子昼说不出话来。
妙清每回提起子昼,都是忿忿不平:“这还是大家公子哥儿呢,进了趟宫,给他能的!”
德存听了哈哈大笑:“他是处处比别人强惯了的,你别理他就是了。”
“您是没瞧见他那样!那日在金明池,竟是我看走了眼,还道他是个明事理的,白长了那一副团团脸了!”
妙清想想又得意起来,道:“就他那样儿,那么爱比,可哪回比过我了?真真丢人!”
“不过臻儿,他毕竟是雍王的儿子,又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你也得注意着身份,也别真惹恼了人家。”
“知道,小打小闹罢了,我要是真出手,哼,准让他屁滚尿流,满地找牙!”
“我竟不知道咱们臻儿这么厉害。”
“早说了,爹什么都不知道!不过,那赵家小子,我也不喜欢,两个人都是一丘之貉!”
“哦?哪个赵家小子?承简?”
“可不就是他!金明池那日我就不喜,看着就是脸冷心更冷的,到如今,我才知道,这是个马屁精!”
“怎么说?”
“天天跟在宋子昼后头,不是马屁精是什么?还有他那个眼神,什么人哪,狗眼看人低。”
“嗯?”
“每回碰上,都像瞧不起我似的,就是他不说话,竟叫我无处下手。”
“他若是说话,你预备怎么下手?”
“自然是怼得他面红耳赤,叫他再也无法在这学堂里混!”
“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小崽子呦!”德存乐坏了。
“哎呀,我是真生气!爹您还这样!”妙清狠狠瞪了德存一眼,一阵风似的跑出门找阿万去了。
日子便如涓涓细流般地过着,德存也找了份书手的活计,事儿不多,他也不似其他人那般明里暗里想着往上爬,想着在主人家多冒些尖,他只每天办完了事便回去,若是时间还早,就去相国寺看看新鲜货品,有时候也自己出手些玩意儿。
妙清则是每日战力满满去学堂和宋子昼斗法,再给赵承简几记白眼,遥想当年在汪家时,妙清只光顾着看家里姨娘婆子们唱大戏了,这下倒比在家时更有些参与感。
学堂里总有一拨拨弟子进来,也有一拨拨弟子出去,本朝为了防着宗室力量像前朝般三不五时来个内乱夺权,故而是不允许宗室子弟参加科举的,到了年纪,便会给这帮天潢贵胄们授予些头衔、官职,不过是虚名,差遣是得不着的,能做到最高的有实权的,也不过是雍王这样的,管管宗族内事务罢了。住在睦亲、广亲宅子里的宗室,连出门、交际都是被严格限制的。
说白了,宗室的存在,不过是为了在礼仪场合拿出来做做吉祥物罢了。
当然,官家也知道,这群自己的近支、远支们,甭管哪一支,天天拘着也不是个事儿,故而也给了极大的利,这群宗室子弟们到年纪除了官职头衔,还能领到各自的俸禄,爵位越高俸禄越多,这自不必说,此外,还经常办些竞赛,考考兄弟姊妹们的学问和文采,得心意者自然大有封赏,这倒也让宗学中形成了尚学和自由之风,倒与科举之流不同。
宗学里最近便又进了几位小友,其中有位女学生,据说是楼皇后家的。
这楼皇后,要说也是将臣之女,自己祖父和父亲,都是为平定边境战乱立了大功的,本朝重文轻武,楼家能做到枢密院长官之高职,自己家女儿又得以封后,就足以见得楼家在本朝之风光了。
不过这楼皇后并不是当今圣上的第一位皇后,先前的班皇后,因年少轻狂,与皇帝甚是不和,早年间便被废了,后由太后做主,迎了楼皇后进宫,但仁孝皇帝并不喜这位由母后挑选的妻子,虽说楼氏继承家风,端庄持重,可情缘这事实在难说。
这么多年来,帝后表面相敬如宾,可眼见着皇后一无所出,皇帝身边妃子倒生了一个又一个,京城中关于两人关系的传闻早已甚嚣尘下了。再加上妃嫔们生是生了,竟几乎没有平平安安长大的,只一个公主活到了成年,到如今,竟又要效仿当年雍王招子,请了他家十三子进宫,如是,城中流言蜚语更甚了。
但楼氏不得恩宠的传言虽这么些年没有断过,可毕竟是皇后的尊贵身份,楼家又显赫无比,楼家姑娘进宗学,大家自然也是要尊重着的。
可这位姑娘倒不像一群小不点之前想得那样。人没来之前,大家都怕这是一个目中无人的,得叫大家供着,可真来了,竟发现是个知书明理的,也没什么架子,跟着一帮小孩子一起读书,也没什么异样之处。
这么一来,倒叫大家暗中赞叹,果然是楼家出来的,大家闺秀,大家闺秀,比不得比不得。
这位姑娘倒不姓楼,而是姓颜,单名一个蕴字,实是楼皇后姐姐的女儿,生得是沉静端秀,但眉目间又有出身将门的豪爽和英气。
颜蕴也在丁班,班上学子岁数都不大,都是爱玩闹的年纪,但颜蕴却并不和这群孩子们玩笑,故而在这宗学中总是特立独行的,可一言一行也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而相较之下,同期进来的另一位姑娘,命运可就大不相同了。这位朱姑娘,母亲倒是个正儿八经的宋家人,可一是自家过于旁支,二是家中在皇上面前完全是说不上话的,只能算个镶边贵胄,领的俸禄也是最底层的,能进宗学已是要烧香拜佛的了。
饶是这位姑娘,说话行事也有些扭捏腼腆,不怎么大方,又天生生得有些胖,要知道,本朝可不似前朝,以胖为美。
这位小姑娘甫一进入学堂,就被一群肚子里淌坏水的小子们盯上了。
本来还只是背地里暗戳戳地说些是非之言,可见无人理会,这帮人便越发放肆嚣张,将一些污言秽语摆到了正主面前,叫这小姑娘常常下不来台,人也越发丧气了。
日子渐近入夏,天气渐渐热起来,是日恰是突然升温,前一日还是天微微凉的,故而学堂里大半学生还穿着夹衣。师傅管得严,上课并不许扇风,自然也不允许衣着不整,弄得堂下一群孩子各各愁容满面的,小脸憋得通红。
好不容易一堂课结束,师傅讲到兴头上,也忘了自己也是汗流浃背的,直唾沫横飞地讲完了自己的心得,才满意离去。
这会子哪还有谁佩服这位经筳侍讲,只想叫这师傅家娘子快来,揪着他耳朵给他提溜回去。
讲课结束,正是日头正当空,女学下午一般是没什么要紧事的,大家都会各自回家,若有兴趣的,午后也可过来学堂学些技艺,左不过是些针织女红之类。男学子那边则要在午后接着回来,但也不以书本为主了,而是会以一些话题做些自由讨论。
妙清和几个要好的女孩子有时候会跑到男孩子这边,参与些讨论,若是女学这边当天教得东西有意思,她们也会结伴着听一听。这也是妙清起头开始的,原本并非如此,男女学堂间的区隔还是明显的,可师傅见妙清的见解常有海阔天高之意,闻之令人耳目一新,便也不再阻拦,渐渐地就形成了习惯,也有越来越多的女孩子加入进来。
自然这其中也充斥着妙清和子昼的“明争暗斗”。
这天也是如常,妙清预备先回去吃饭,走到学堂门口,却见那位朱姓姑娘被几个小子拦住了路。
“怪道姓朱呢,瞧瞧她,全身都是臭汗,衣服都湿了,这腋下可是有味儿?”
“你们不知道吧,她家就住在睦亲宅的茅厕旁边,可不是猪嘛?猪才养在茅厕边呢,你家是不是天天吃猪肉啊?”
“竟是这样吗?难怪她身上一股子猪腥味儿!”
“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