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存靠着一天天往胃里灌汤药吊命的日子里,汪家人倒没再理会之前沸沸扬扬的大爷三爷之争,原因是,实在是这个家都岌岌可危了。
闹这么一出,还有谁信这起因会是德存的风流债呢?
当大家得知事情沾上了宫里后,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既八卦又恐惧的神色,空气中弥漫着既兴奋又忧愁的味道。
除此之外,更叫汪家老老小小担心的是,汪老爷子也一病不起了。
本来老爷子靠着钢铁般的意志,一月之中跑遍了能跑的人家,也不知他哪儿来的毅力,等到德存终于免于问责,从牢里出来了,老爷子是松了口气,但精神也眼见着就萎靡下去了。
若说那会子还能勉强撑一撑,可德存一疯癫,老爷子就再也撑不住了,一口老血吐出来,便卧床去了。
显而易见,这家里没了德存,也不过就是德润接手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罢了,可没了汪老爷子,再加上得罪了皇家,这个家往后还能不能继续下去都成问题,谁还会管德润接手后,自己会不会受到三爷这派的报复?可别到时候一家子全上街要饭吧。
怎么办?这帮子人能想到的,便是火速分家,先把能拿到手的钱财拿到了,这才是最稳当的。
可这公爹还在,怎么分呢,这不是大逆不道吗?
如是家中好几个老爷子的姨娘便合在一处商量了对策,起头的花姨娘自不用说,还有十来个是应和的,年岁大了的陆姨娘却是不愿分家,她在这家里守了一辈子了,这会儿要出去,还能去哪儿,自己又没有个一儿半女的。
眼下想自立门户的和想观望的,是个对半分的格局,花姨娘是个能拿主意的,拍了板,便摩拳擦掌,准备找曹氏唠唠,可决心是定了,却仍觉得这些个人分量不够,因为跟着她的大部分是没子女的、年轻的,多半想着拿了钱,正好有一份丰厚嫁妆,好顺理成章改嫁。
左思右想,花姨娘团队预备拉拢梅姨娘和杜银花。
梅姨娘是个公认的耳朵根子软、没什么主见的,可恰好她又有个儿子,若是带上她,就用老爷子的小子要独立出去这个理由,起码身份上,也是能和德润这个庶子抗一抗的。
杜银花,那就更好说了,势利小人一个,眼见着德存是不中用了,这会子不赶紧该拿的拿了,难不成真等德润做了主再去闹?那时候还能找谁闹?
可叫花姨娘没想到的是,在这两人那儿,她都碰了钉子。
别看梅姨娘平日里是个哑巴美人,可也正是因她胆儿小,遇着这种危难的时候,更是不敢强出头的,饶是花姨娘说破了嘴皮子,她也是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摆明了的态度便是,你们去闹我不拦着,成了我可能也来分一杯羹,不成我就继续守着孩子过日子,她自己手里有汪家的亲生骨血,还是个小子,怎么着,汪家也要给自己善后的。
杜氏就更奇了,花姨娘本来是成竹在胸的,小样儿,这还拿你不下?
结果人家一起头就拒绝了,没想到这种时候了,她反倒一门心思要跟着德存共存亡。
这些天汪老爷子病了,家里乱成一团,曹氏哪里顾得过来杜氏,于是她又溜回了小山轩,日间便在德存那儿。
刚去那天,杜氏就哭花了妆,小庞氏见了都不知怎么安慰了,只得一味地叫她放宽心,已是如此了,便好好照顾着,兴许还有转机。
饶是李氏,现下也是每日都去德存那儿。
几个女人在德存屋里摆上了供桌,日日求着菩萨,盼着德存能好起来。
竟也不知是上天真听见了还是怎的,德存竟真日渐康复起来,渐渐地能认出人了,也能说出完整的话来了。
而让德存真的转醒过来的,是小庞氏有孕的消息。
小庞氏原是不愿说的,毕竟还没足三个月,可这日日在德存跟前侍奉茶饭,又是操持小山轩大情小事的,终是经不住,当着霍大夫的面差点晕过去。
大夫当场把脉,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这些日子以来,这位霍大夫在集春斋、小山轩两处来回跑,成日里眼皮子都抬不起来,这下终于有个好消息,他也像是喝了二两酒,兴奋地不得了。
“有了?”一屋子男男女女俱是惊讶,不过有人喜有人忧罢了。
“夫人自己竟没有知觉吗?”
“哪有心思想这些,只是有些怀疑,再者说,算着日子,还没三个月,这时候也不想张扬。”
“哎呀,这会子反而要这喜冲一冲,哎呦,眼下大哥的病也好多了,总算是要苦尽甘来了。”汝惠笑道。
“我要有弟弟妹妹啦!”妙清手舞足蹈:“爹!您听见了吗?”
“听见啦。”德存眼睛终于亮了亮,又对小庞氏道:“谢谢你,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说罢,德存又咳了起来。
“你俩都歇一歇吧,眼下这些事都交给我和杜姐姐便是了。”李氏赶忙道。
李氏张罗着让德存和小庞氏休息,然后把愣在原地的杜氏拉出了门。
“你怎么回事?大喜事,你也不开个笑脸。”出了小山轩,李氏道。
“我应该笑吗?我笑什么啊?我自己就是个笑话。”杜氏愣愣道。
“瞎说什么!”
“我跟了大爷那么多年,到头来连个孩子都没有,前些日子花姨娘来找我商量分家的事儿,我一口回绝了,我这么死心塌地跟着大爷,老天怎么就不开开眼。”
“分家?”
“可不是,还说就是现在不分,先把方案定了,也好过等三爷将来掌家了,一分也捞不着的日子在后头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老爷子还在就提分家,也忒没良心了。”
“眼见着不也就是年内的事儿了,也该预备下了,不是吗?越忌讳着,到时候办得不体面了,不是更不好。”
“怎么?你又想分了?”
“唉,我是真伤心哪,这小庞氏和大爷才几月功夫啊,满打满算也没一个月吧,这就有了?”
“这就是缘分吧,合该她与这孩子的缘分到了。”
“你还有个臻姐儿,我是什么也没了。”杜氏低了声儿。
“你别这么说,就是没有孩子,汪家也不会亏了你的。”
“哼,要是真分家了,我看有没有我一口饭吃,都是说不准的事儿,你也知道我平日和那郭氏不对付。”
“唉。”李氏叹气,也不知如何安慰。
两人直走到水月亭才各自散了。
李氏回到倦云室时,妙清已经先回了,而庞太太听得了消息,老早就去小山轩了。
到了第二日,小庞氏有喜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汪家,顺带着传开的,是花姨娘带头要分家了。
曹氏嗅觉是灵敏的,一早就把花姨娘叫过去了,汪老爷子还在病榻,她要把这种丑事扼杀在摇篮里。
花姨娘知道事情被捅了出去,哭得是梨花带雨,一件件一桩桩细数自己在汪家熬过的日子,受过的委屈,只求着曹氏看在这么些年姐妹情的份儿上,也替这些个在家里熬油熬了半辈子的老姨娘们想想。
虽说是斥责了花氏,可曹氏也很清楚,她说得并不无道理,汪老爷子眼下是过不去今年了,早分晚分,这个家总是要分的,家里不少姨娘还在花容月貌的年纪,开销又大,现在家里困难,她们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也忍不了苦日子,到时候不如随她们的愿,打发出去,倒给家里省一笔,再者若是非要拘着,指不定还要闹出丑事来。
故而曹氏还是叫来德润,把分家的事提了出来,意思是和德润商量商量,等大事定了,也好有个准备。
德润的意思和曹氏一样,到时候请上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过来见证着,该怎么分,皆按着律法和家规来,愿意出去的便出去,愿意留下来的,家里也给一口饭吃。
也不知这消息怎么就也传到了郭氏耳朵里,晚上又和德润闹了一场。
“我说这事儿你怎么也不跟我说?我还要从别人那儿听过来。”郭氏抱怨。
“跟你说干什么?你是有什么独到见解?”
“你吃火药了?我不过是问问,再说,这不跟我有关我关心这干嘛?”
“怎么又跟你有关系了?”
“你大哥媳妇儿有了,你不知道?”
“那又怎样?”
“怎样怎样!若真是分家,到时候小庞氏生个男孩儿,你能捞到什么?族里还不偏着那边?况且现在你大哥眼见着要好起来了,你怎么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
“我跟妈商量好了,该怎么分就怎么分,要是因为大哥有后,多分点,也无妨。”
“哎呀!你个不争气的!什么都是无妨,到时候一大家子跟你喝西北风,你再无妨去吧。就是这么多年了,妈忍辱负重操持着一整个家的,你连半个子儿都捞不着,你不是叫她老人家晚年不好过吗?莫不是还要跟着你奔波?”
“你也忒危言耸听了,还没个结果,你就说得好像要被扫地出门了似的。”
“我危言耸听?你大哥若是好了,你看老爷子到时候会把家交给哪个吧。你没见着吗?他回来多久?做生意多久,就开了个成衣铺子赚了些钱,老爷子就高兴地那样,马上把药材生意都给他了。你这些年做的事情,敢情在老爷子那儿都喂了狗了。”
“大哥是嫡子,爹另眼相看些,也是自然。”
“哼,怕不是另眼相看,你大哥,你别看他一天天浑浑噩噩的,老爷子交给他生意,他糊涂过吗?除了买丫头这一遭,他接药材生意,这么大的盘子,也是稳稳的。人家精明着呢!”
郭氏又道:“我不是说嘴,打从一开始,老爷子就不觉得你能行,你也就是看着靠谱懂事,才交给你些事儿,不然年年都说要历练你。可你看,你大哥一回来,半年就真刀真枪了。这么些年,你大哥是一心扑在科举上,这回回了家,得,不考试了,改做生意了,还做得风生水起的,显见人家就是这块料,老爷子本来就偏心,这下好,能明目张胆的偏了。”
“你干了这些年,关键时候还掉链子,看来你爹说得也是对,要说还是你大哥才是有天分能干事的,只是没入对行,你不过是硬顶罢了,一到正经时候就露馅了。”
郭氏越说越激动,也没注意到德润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