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清跟着德润南下巡铺子、买药材,起初她还兴致勃勃,长这么大,她只跟着自家老爹北上过,还没有南下过,德润告诉她南边药材又奇又多,引得她啧啧称道,便也一路颠簸着挺了过来。
只是她还是时常会想起在家中时的种种,爹爹不在了,身边也没有了汝惠,还有便是,她竟怀念起李姨娘的唠叨来,尤其是刚出门的一个月里,她总觉得耳朵边太安静了些。
德润话少,一路上常常是无言的,要是在家,妙清耳边就没有静下来的时候。
不过日子长了,妙清也渐渐习惯过来,德润虽不开玩笑,可也不说废话,若是开口,必是干货,或是给妙清介绍沿途的河山,或是教给她生意上的弯弯绕绕。
妙清并不算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德润平日里也忙,他便让程叔的儿子带着妙清熟悉药材,学看账本。
“小程哥,你跟着我小叔叔这么些年,走南闯北倒是没少过,可到今天还没成家,程叔不催你嘛?”两人坐着一处对账,休息间隙,便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怎么不催,你没见我看见我爹就缩着脑袋,气都不敢出一声。”
“那你不急?”
“可是我更想好好干活。”
“活儿有什么好干的,天天闻着药味儿,眼里全是账簿子,有什么意思?你就想这样一辈子?”
“这药材生意里好多门道,我还没摸透呢,怎么会没意思呢?”
“啊?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你都能当我师傅了。”
“教你还不容易,随便一个小子都行啊。”
“什么?你就这么瞧不起我?”
“倒不是瞧不起你,是你这才刚入门,稍微在这行里待过一年半载的都能带你。”
妙清见小程哥说得认真,倒是不好再恼了。
“不过啊,你倒是聪明,很多东西你一点就会,比我当年好多了。”妙清听了这话,高兴地了不得,她知道小程哥是不说那些场面话的。
“小程哥,那你觉得到什么时候,我才算出师呢?”
“饶是你再聪明,也得再熬个十来年吧。”
“什么!”妙清直翻白眼。
“没骗你,不过你们这种,都还好了,毕竟不是冲在前面的。”
“什么意思?”
“意思啊,你们是做老板的,懂些行,不被骗就行了,其他的雇我们这些人就成。”
“你这话说得,也太自轻自贱了。”
“还是大小姐脾气了不是?我说得都是事实,不过,告诉你,我也不想像爹那样,一辈子依附在别人家,等我干得好了,我是要出去的。”
“你想自己开铺子啊?”
“那是自然。”
“说的也是,要说我们家,也不过三代,你能力那么强,又耐得住,想必要起来,也不是那么难的事。”
妙清眼睛转了转,笑得狡黠,道:“那你可得抓紧找个小媳妇儿了,不然你成了大富翁,钱都没处使了。”
小程哥也笑了,继而又收敛了笑:“其实在润州老家……”
“有姑娘等着你?”
小程哥不语。
“那你不赶紧的!别叫人家空等着你啊!”
“我爹说了好几年了,只是到今天,我还没能管一间铺子,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真不想叫人家姑娘跟着我吃苦。”
“你傻啊,你都没问过人家,兴许人家想跟着你呢,像我,我就觉得在外面跑跑挺好的,你又不是没有份正经活计,又不会饿着人家姑娘。”
妙清想想,又恨铁不成钢道:“我要是程叔,我压根不跟你废话,直接把你拎回润州,娶了亲再说。再等再等,人家姑娘大好青春就没啦!”
“你做事就是急吼吼的,人家姑娘也就和你一般的年纪,怎么着,你也急着嫁人了?”
“哎呀!我以为她和你一样大呢。”
“亏你想得出,我是那没心肝的人?”
两人正斗嘴的间隙,德润也来了账房。
“你俩都弄好了?如今倒闹起来了。”德润笑道。
“早弄好了,三叔您过来监工呢?”妙清见德润心情不错,便开起玩笑来。
“什么要紧的,也值得我下场?我是过来提醒一句,后天就要上路,该往北边走了,南边的药材差不多了,河北东西两路一带还有不少好货,就这么一路过去也得好几个月了,臻姐儿你可要做好准备了。”
“往北去?往北去好啊,我熟!”
德润被逗笑了,道:“你以为还是游山玩水呢?并不去东京那样的大城市,沿路都是些小地方,你跟欢儿、阿诺说好了没?让她俩好好收拾收拾,过冬的衣服都得带上了。”
“哪儿那么吓人,到地儿再买呗。”
“跟你说了,都是小地方,你想穿着粗布麻衣,大冬天的冻得瑟瑟发抖的?人都不跟你这样儿的做生意!”
“哦。”妙清瘪了瘪嘴。
“还有,后面在路上不一定有驿站之类的,今儿你就写封信,好歹叫你姨娘你祖母知道你过得不错,也让她们放心。”
“是。”
“你别阴阳怪气的,再过几个月就十六了,可惜你及笄之年,家里一件件的祸事,也没好好安排,这下好,又天天在外面飘着,我也不知道这对你是好还是不好,哎,我盘算着,等你生辰,咱们差不多该到江南了,到时候咱们歇半月,带你好好游玩游玩。”
“真的啊?”妙清瞪大了眼,见德润一副又要说教的表情,赶紧补充道:“我这就去写信!”
说罢,妙清便一溜烟跑出了门。
“她最近如何?”没拦住妙清,德润只得转头问起小程哥来。
“小姐是极聪明的,学东西快,记性又好,就是还有些不踏实。”小程哥也如实回复。
“嗯,她从小就是家里人捧在手心里的,人机灵,也是太机灵了,很多东西用些小聪明就到了手,便不太能沉下心来。她要是不耐烦,你也不用迁就她,她也不是那种小气的姑娘,该制着她的就制着。”
德润又摇摇头,自顾道:“她这个性子,怕是要吃次亏才能收回来。”
“爷您放心,我盯着呢,不会叫她吃亏。”
“倒也不必,你看好了,掂量着,若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儿,让她吃点苦头,也是好的,不用护得那么紧。只是要记得提前找我商量。”
“明白。”
说是急着北上,但其实路上一行人还是走走停停的,采买货物、检视铺子,该做的一样都没少。
德润也不食言,真就在五月赶到了杭州,给妙清办了生辰宴,由着她疯玩了半月有余。
汪家在杭州有好几间铺子,妙清软磨硬泡的,终于说服德润把其中一间交给小程哥和自己一起代为打理。本来在杭的铺子都在一位老道掌柜手上,这掌柜也是个爽快人,便将一处小铺面放给两人了。
是日德润闲来无事,便悠悠地去那小铺面,预备瞧瞧妙清做得如何。
到门口,便见门两边挂着“绝不售假,诚信经营”的匾额,德润愣了一愣,笑着摇摇头,进了铺子。
天热,铺子里也没什么客人,妙清坐在边角的小椅子上,胳膊搁在小桌子上,眼也是睁不开了,脑袋也一点点地往下掉。
站在柜台后边打着算盘的小程哥见来人是德润,赶紧故意咳了两嗓子,妙清这才惊醒,赶忙起身,叫伙计搬椅子倒茶。
德润摆了摆手,道:“不忙,我就是来逛逛,你俩看起来倒是挺闲。”
妙清也清醒了,递过茶,笑道:“三叔,实在大中午的,没什么人,我是有些撑不住。”
“这便罢了。”德润喝了口茶,又道:“怎么我看门口的匾额也换了?”
小程哥瞧了一眼妙清,也没说话,妙清没注意,笑着回道:“我让换的。”
“我便料到如此,今儿就叫伙计搬回去吧。”
“为什么?”妙清讶异。
“你没注意到咱们家每间铺子都有这两块匾额?”
“注意到了呀,可我也没在意,现今这铺子我和小程哥管着,才上了心叫搬出来的,怎么?有什么讲究吗?”妙清有些急了。
“我们汪家做生意,从来是诚信的,不然咱们家也不会短短几十年扩出这么大的盘子来。”
见妙清摸不着头脑,德润继续道:“只是‘绝不售假,诚信经营’这样的话,本就是汪家的规矩,该是摆在每个汪家人心里的,你把它放在外面,是想给谁看?”
“啊!”妙清立马悟出了其中的差别,揪着衣角道:“我明白了,我只是想着,这间铺子客人少,多宣传宣传也是好的。”
“咱们做这药材生意,本来便是搭上了这些年边境战乱的风,我们家是赚得多了,可那些平头百姓可就苦了,所以打一开始,你祖父就立下了这誓言,每家铺子都有这副匾额,这为的是自己的心,不是拿来专给外人说看的,咱家也不是靠这些做买卖的,不用这些噱头。”
“哎,三叔,我知道啦,我这就叫人搬到内间,还放在里头,叫家里人记着这话。”
“是了,便是为了家下人好好待客,不昧良心的。”
德润也明白刚才的话重了些,于是松了口道:“你年纪轻,万事都想快点儿拿到结果,也是无可厚非,这些事儿本就是要慢慢教给你的,你能记到心里去就好。”
妙清是对事不对人的,德润的话她自然懂,当下便转了笑脸道:“臻儿知道三叔是为我好,臻儿记着呢。不过到底是祖父,真是有好生之德。”
德润一听,差点没喷出口茶来,他稳了稳道:“你又瞎说,这词是乱用的?往日你们到底是怎么看老爷子的?他要不是有大智慧的,我们家能成今天的样儿?我们家生意上的规矩啊,大半都是从他那儿起的!”
“哎,说到底,还是老爷子在家事上不过问,竟在你们心中也没落下个好印象,你要是知道你祖父在外头生意场上的名声,定是要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德润叹气道。
妙清听了,故作老成,点点头,又逗得德润笑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