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想来,这杜家说动知州,便是两点,一是钱财,这是为了能缴清赋税,至于中饱私囊,这倒是未可知,这位新上任的知州大人看起来对仕途还是很在意的。”德润分析道。
“二是由杜家引线,可能给这位新知州牵上了一条能对他仕途有助益的高官,这一点我们虽不确定,但概率是很大的,毕竟只是完成赋税的任务,他犯不着一定要与自己辖区有财产有声望的家族为敌。”德润继续道。
“如此看来,咱们这位柳知州看中的还是前途啊。”曹氏讥笑道。
“想来也是,这位今年也才而立之年,正是上升的好时候。”妙清道。
“如果我们能打听出来这杜家找得是上头的哪位就好了,便可对症下药了。”德润道。
“可惜他们做得极隐蔽,那位皂吏并不知晓。”妙清叹道。
“我倒觉得,总会浮出水面的。”曹氏道。
“只怕等我们知道了,汪家已是危极。”德润道。
“今儿臻姐儿回来,情况怎么样呢?”晚间德润回到撷芳楼,郭氏给德润更衣的当儿试探着问道。
“没什么,和周全儿打听得差不多,不过是为着钱罢了。”德润头也不回道。
“可还有法子?”郭氏也听出来德润的敷衍,可还是不死心。
“法子总会有的,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关照好家里,近日我听闻二爷爷总闹事,你也不管管,替妈分点忧。”德润道。
“那个二爷爷,哪是我能管得了的,在家里横行霸道的,就因着上次妈认了问题出在咱们家,他和他那个小子眼里再没个别人了!”郭氏提到这倒来了劲儿。
“你不会想想办法?我瞧着你倒像是乐得看热闹的。”
“哎?这话怎么说的,我劝了好多次了,挨了多少白眼了,爷,你倒好,一气儿地教训我,我们是夫妻,应该一条心,现下倒好,做什么倒都防起我来,倒把别人家的闺女当成自己人。”郭氏忿忿道。
“这什么意思?谁是别人家的闺女?你若是为了汪家,我和你自然是一条心的,若不是,你便是这个家的敌人,谁是别人家?你要是再如此,你便是别人家。”德润不耐烦已极,甩手去了书房,留郭氏一人愣在原地,解扣子的手还挂在原处,半晌才收回,抽出帕子来,呜咽起来。
这日过后三日,一大早的,汪时恭就在画松轩门口闹将了起来。
“我倒要找姓曹的娘儿们论论理,怎么着?真当我们爷俩不是汪家人了?就是分了家,也还是同宗,那宗祠里可有我们爷俩儿的位子,你个姓曹的算什么东西,进祖宗庙里的机会都没有,这家里倒叫你得了权了。”
“爹!就是心中不平,说话也注意点儿!”汪德恭这话也不知是好话还是歹话。
父子俩在门口闹了一会儿,也不见曹氏出来,因这画松轩里住着的都是汪老爷子的姨娘们,两人也实在不好往里面闯,一时倒是没了主意,渐渐消停下来。
这时,曹氏面前的小厮才出来,将两人往宅子那边带,待两人被带到了万荣堂,便见德润和曹氏已经候着了。
又没一会儿的工夫,老太太竟也过来了。
近些年来,庞太太身子早已是不中用了,家里有些大事小情的,也都不会惊动这位老祖宗,于是庞太太便也撒开手,只管自己吃斋念佛,这下子把老太太请过来,倒让汪时恭父子心下一惊,他俩本也就是耍耍无赖,现下倒惊出一身冷汗来。
“怎的还惊动了太太,一点小事,若劳得太太有了闪失,岂不是小事变大事了?”汪德恭还算镇静,不管能不能挽回,这场面话还是要说一说,免得到时候任凭自己巧舌如簧,也圆不回这个场。
庞太太被人搀着,缓缓落座,并不回应,只向德润、曹氏点了点头。
“二爷爷,这些日子您在我们家住着,我们好吃好喝待着,润州的事也尽是润儿忙前忙后地奔波着,就是小辈儿如臻姐儿,也尽了自己的一份力了,可您二位爷呢,成天的,不是在家里找这个吵,找那个闹,就是跑出去花天酒地……”曹氏还没说完,便被汪时恭抢白了去。
“你别血口喷人,哪儿出去了,还花天酒地!”时恭斜眼道。
“二爷爷,你仗着我们汪家在平江的地位,白吃白喝,你赊的那些账可都是在汪家头上的,需要我给你一笔一笔的,在太太面前报出来吗?”曹氏说罢就要让小厮拿账簿来。
“哎!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一个女流之辈争,倒叫人说我小气。”汪时恭倒打一耙。
“我爹若有些放浪的地方,姨娘尽可叫人提醒,这下突然翻出来,什么意思呢?”汪德恭也帮着说话。
“有意思,奴家一介女流,又是个小辈,有什么身份提醒长辈?再说了,二爷爷可比奴家年长几十岁了,怎么?还要我教导?”曹氏讥讽道。
这话噎得父子俩不吭声了。
见这父子俩气势渐微,德润开口了。
“这些事儿便是既往不咎,只是今日不知二爷爷又有哪里不满意了,竟大闹画松轩,在那样的内闱中,两个大老爷们儿闹成那样,就是再大的事儿,也有失体统。”
这是斩钉截铁的肯定句,不是疑问句,父子俩也没料到当年小圆包子样儿的德润,竟如此有威仪,被唬得唯唯诺诺起来。
德恭见自家父亲蔫了吧唧的,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原也是不想的,若不是被逼到绝路了,怎么也不会做出这种没礼数的事儿,还望太太恕罪。”
“说吧,什么事。”庞太太终于开口了,意思很明显,赶紧把你们那些屁事儿了了,我要回去歇着。
“回太太的话,润州那边揪出了那么多事儿,有些是……是这边儿的,我们小辈也不好说什么,再者大哥哥已经去了……”德恭忽然意识到揭了庞太太的痛处,赶紧抬头瞧太太的脸色,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什么来,庞太太过来就灰着脸,也不知是身体不好一直如此,还是心情不好。
德恭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但是太爷爷那辈的事儿,是实打实有些不妙……”
“是对你不妙吧?”曹氏呛声道。
德恭见曹氏戳破了窗户纸,也坦然了,道:“姨娘这么说,也没错,不过眼下柳知州正筹备着弹劾汪家,到时候受牵连的可不止我一个,大姐姐的夫家也要遭难的。”
“你怎么知道柳知州要弹劾汪家?”德润问道。
“好歹我们也在润州这么些年了,这点消息,这知州也没想瞒着,想提前知道,还是能做到的。”德恭苦笑道。
“弹劾文书呢?送出去了?”这下德润也有些坐不住了,若是真闹到那群言官那里,那真是要命了。
言官最是一群石头脑袋,瞅准了一点不对劲,便会追着打,不死也要脱层皮。再者本朝明令禁止言官和其他官员往来,就是当上言官之前就是朋友了,成了言官之后也要严格避嫌,再兼着这群言官都是科举入仕,文采飞扬的,也都清高,心中的道德标准那是一套一套的,所以不管是制度层面还是个人情感层面,想在他们那儿走个后门,那是堵得死死的。
感受到德润一瞬间的慌乱,德恭觉得自己得了一些胜利,挺了挺腰杆道:“还没呢。”
“你倒是消息灵通,可万一这消息是假的呢?这知州就和汪家有如此大仇?”德润问道。
“怎么会是假的,这是州府上书手说与我铁哥们儿的,这书手正起草文书呢!”德恭忙道。
“哼,我们可是得着消息就赶紧来报了,不像你们,有些什么内情,也不与我们说。”汪时恭见自家消息镇住了德润,得意起来。
“我们什么消息没跟你们说?”曹氏道。
“打量我们不知道呢,前几天,臻丫头火急火燎回来,你们闭门开会,不就是在通气儿呢嘛。”
“你又知道了?谁告诉你的?”曹氏又道。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哼,多行不义必自毙。”汪时恭摇着脑袋道。
“爹!”德恭忙制止自己爹,转脸向曹氏道:“我爹就是嘴毒,姨娘您别生气,眼下这事儿可是箭在弦上,我能叫书手拖上几日,可再往后,可就没办法了。便是说我有私心吧,我确实怕被弹劾,这辈子便永无出头之日了,可这事儿于汪家,也是灭顶之灾呀。”
众人都知事态严重,气氛陷入了沉默。
“唉……”庞太太长叹了一口气,道:“现如今,你们叫我来,又能如何呢?我家就是做官,也是前朝的事儿了,今儿这事,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也不说什么了,免得我多说多错,到最后你们倒还怪着我,甚而还倒打一耙来害我,害汪家。”
德润和曹氏知道这话是在说小庞氏,看来这老太太虽然明面儿上不管事,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也早已察觉此事中有内鬼。
“只一句,这次你们就是为了自己,也不要再闹了,这时节,该做的是一致对外,不是窝里斗!”庞太太补充了这句,便用拐杖敲了敲地砖,丫头上前来搀着庞太太,缓缓从万荣堂后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