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的人越来越多,姜欣媛与姜知远继续在糕点摊前排队,想要再买一些糕点。而姜念遥与谢久淮跟着人群往前走。
一道清澈河流蜿蜒在盘竹城中,他们站在河岸边,因为天气渐寒,没人下河嬉闹。不过河边有人在卖莲花灯,上面还贴着纸条,可以在上面写下自己的愿望。
河中已经亮起一排莲花灯。
姜念遥拉着谢久淮走过去,买了两盏莲花灯。
卖莲花灯的是一对祖孙,孙女看起来不过六七岁,饶有兴致地帮祖母卖莲花灯,见到每一个来问价的人,都会认真地回答。
一旁的老者慈祥和蔼。
她与孙女一直住在盘竹城中,但家中只有她们祖孙两人在,战争没有结束之前,她们一直没敢出门,因此没见过那时的姜念遥,也不认得她。
“你们可是来自中原?”见到姜念遥拉着谢久淮的手走到她们面前,那老者开口问道。
“您为何能看出来我们是中原人?”姜念遥很好奇缘由。
盘竹城是北地中离中原较近的城池,百姓的样貌穿着与中原人没有太大差别。
再加上这次他们来时有意融入当地,穿着盘竹城随处可见的衣服和装饰,虽说他们二人样貌出众,但全身上下没有其他扎眼的地方,真不知这老者是如何看出他们来自中原。
老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却不回答姜念遥的问题,眼神颇有意思地望着他们,一直沉默着。
“我祖母年轻时曾经在中原生活过一段时日,不过我不知晓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一旁的孙女见祖母又开始盯着人发呆,主动开口解释。
“我听祖母说起过,中原人做事规矩可多了,当时还讲究男女大防,女子还少有机会出门。那时祖母总喜欢独自在中原的街市上玩,那些中原人都不和她说话,还会很震惊地观察她。不过,听人说这些年中原也变了很多,不再讲究那么多奇怪的规矩。”
小女孩像个大人一样向姜念遥和谢久淮说着话:“不过这么多年的规矩养成了中原人不同的气质,中原人总归和北地人的性子有很大差别。”
小女孩瞥了眼谢久淮。
姜念遥顺势望过去,只见谢久淮耳畔泛着不自然的红,久久不散。
姜念遥低下头,看到两人紧紧牵着的手。
她明白了这对祖孙的意思,刚刚她一直主动牵着谢久淮的手往这边走,根本没想那么多。但听过这小女孩的话后,她仔细一想,哪怕如今的京城没了男女大防那么多规矩,这样的场景也不多见。
也难怪谢久淮不适应。
想到这里,姜念遥感觉自己的脸庞似乎也在发热,她下意识想要松开手,但瞬间被谢久淮拉紧。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一直不松开。
两人对视一眼。
“害羞了?”他故作惊讶。
“当然没有,这有什么好害羞的,牵牵手而已。”姜念遥故作平静,“你不是在北地长大吗?怎得学去了中原的习俗,没学会北地的习俗?”
她硬撑着没表现出任何羞意,反而故意逗他。
谢久淮盯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划过很多情绪,但他最后轻轻笑了。
如同清冽的风吹散湖面的薄雾。
“北地人性子开朗,不拘小节,别说当街两人手牵着手,他们还会做别的事。这才是北地的习俗。”他说。
说完,谢久淮瞥了眼在街边互相亲吻脸颊的年少夫妻。
这里不单有盘竹城的人,北地有些城池的百姓有不同的风俗,夫妻会在过节时互相赠送礼物,还会互相亲吻脸颊表示亲昵和感谢。
这种场景自然不会在京城出现,若是有人在京中当众做出这种举动,恐怕会有人当众斥责“伤风败俗”,可北地人对此见怪不怪。
姜念遥的脸庞瞬间泛红。
她早就注意到这一场景,但刚刚她一直有意避免往街边的角落看,哪怕她已经来过北地多次,现在她仍然不好意思见到这样的场景。
“我们都成亲了。”谢久淮轻轻笑着,开口道,“夫人为何还会如此不好意思?”
姜念遥突然发现其实谢久淮原来也有“坏心眼”。这时的他不像是北地高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霜,反倒落在了实地上。
她不由得轻喃:“我只是还不太习惯……”
“还不习惯?哪里不习惯?”谢久淮慢吞吞地问。
“也不算不习惯……”姜念遥急忙打断他的话,她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谢久淮点头:“我知晓,不过我们在北地方多待一段时日,慢慢就能习惯北地的风俗……”
不等他说完这话,姜念遥赶紧拉着他离开这里,恐他在这里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只留下刚刚听到他们对话的人站在原地忍不住笑着。
片刻后,姜念遥又赶紧折回来,拿走落在这里的刚刚买的那两盏莲花灯。
等平复好心境,姜念遥与谢久淮一起在河边,拿着笔在莲花灯的纸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他们的心愿。
没有任何犹豫,姜念遥提笔在纸上写下“平安”二字。
如今她的心愿只有平安。
她希望她的家人平安,北地平安,她的友人们也都平平安安,再也没有颠沛流离和突如其来的分离,这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等自己的这份愿望写完,还没有来得及将莲花灯放进河中,她又好奇地探头看一旁的谢久淮,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谢久淮并未藏着掖着,立刻大方地给姜念遥看他所写的愿望。
上面只有两个字:“病愈”。
“这么简单的愿望?”姜念遥有些吃惊,“不写些别的了?”
好不容易有一次在北地许愿的机会,谢久淮怎么只写了这么简单的心愿。
她自然知晓谢久淮是为谁写下了这个愿望。
谢久淮的伤早已痊愈,他也找回了曾经丢失的全部记忆,身边没有其他人生病,这个“病愈”只能是指来北地后昏迷两日的姜念遥。
“我已经好了,没事了。”姜念遥安慰他。
“那便更康健些。”谢久淮的声音温和下来。
当姜念遥提议要在莲花灯上许下愿望时,他的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心愿。
北地的战事已经结束,京城中最大的细作已经被挖出,他们的家人和友人也都走在他们想走的道路上。
最重要的是,姜念遥就在他的身边,
他没有别的愿望。
珍惜的人就在身边,谢久淮已别无所求。
他们一起将莲花灯轻轻放进河面上,望着他们的莲花灯往远方漂去,融入到北地人万千心愿所组成的河流中。无数莲花灯在河面漂去,如同星河落在人间,一片安宁。
这夜出游的最后,谢久淮与姜念遥一起尝了一杯北地酿制的特有果水,没想到竟然尝出几分醉意。
他们上了高楼,一起仰头望着天上那轮明月。风有些大,姜念遥趁着醉意想要解开披风的绳结,说要和谢久淮共披这同一个披风,给他挡风。
谢久淮笑着,按住她作乱的手,轻轻揽住她的腰肢。
而此时,在同一轮月亮下,开霁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窝在自己的房间中点钱。
他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攒够钱,但开霁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实现这个愿望。
他总有一天要重回京城。
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还一直未能完全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也不知道救命恩人现在缺什么东西。
姜念遥现在过得很快乐,应该不需要他再过去添乱。
但即便如此,开霁仍然一心想要回京城。
开霁还想遇见更多的人,听更多的故事,做成更多的事,有一番作为。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在遥远的以后,未来的他会遇见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他会有相爱的伴侣,还会像他现在梦中常常梦见的那样,在京城有一处小房子,院子中种着许多的花,还有一条狗。
他将来会有许多朋友。
尽管此刻他们还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是今夜,他们举头,能够看见同样的月亮。
在这一刻,他们生活在同一片天地中,这就够了。
“你觉得呢?”谢湛小心翼翼地坐在对面的那个人,仔细观察她的神情。
客栈的房间中,梅不危冷眼观察面前的谢湛。
这位曾经的少将军谢湛,在战争结束之前就回京救下了遭遇刺杀的皇帝,还因此身负重伤。
因着伤重一直未能彻底痊愈,谢湛趁机推辞掉军中的职务。现在他身上挂着闲职,生活倒也乐得自在。可他刚刚开口说,他想要将身上的闲职一并辞掉,从此一路跟着梅不危。
从今以后,梅不危去哪里,他就去哪里。梅不危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谢湛明明身上还有伤,但还是随着谢久淮和姜念遥一起去北地。他是为了来这里正是为了找梅不危。
只是前几日姜念遥生病昏迷,梅不危除了给她看病,还要忙着诊治其他病人。谢湛一直给她打下手,没能和她仔细谈自己的想法。
等到姜念遥醒来,梅不危也终于闲下来,能够有时间独自在房中歇一阵子。
谢湛敲门进这个房间时,梅不危正独自坐在房中饮酒,心中想到了自己的师弟。
骆竹,也就是高志当初受伤被送去北地军营后一直没有离开那里,如今仍旧留在军营中。
梅不危没再见过他,也不想再见他。
房间没有反锁,梅不危开口让他“进来”,谢湛听见声音,轻轻推开门走进来,又掩上门。
“你来北地做什么?”她一见到谢湛便直接问。
谢湛听到这话,觉得有些耳熟,半响才想起,他当初也对梅不危说过这话。
谢湛默默低头:“自然是来见你。”
刚说完这话,他低头看到了地上的酒壶,又闻到一股酒味,终于察觉到梅不危目光中的蒙蒙水气从何而来。
梅不危很少喝酒,她要行医,要寻找失踪的师弟,要为师父报仇。她的心中牵挂了许许多多的事,直到今日她独自坐在窗边,看着窗外街道上人群拥簇,忽然发觉自己的心空荡荡的。
忙碌了十多年,竟然感觉什么都没有剩下。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谢湛一脸无辜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口口声声说想要抛下一切跟她走。
她连自己下一步要去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梅不危盯着谢湛,心中感到久违的烦躁。
她想起她和谢湛的初遇。
似乎也是在一个热闹的节日,她不喜欢喝醉的感觉,哪怕喝酒,她也只喝清甜的果酒,她要一直保持清醒。
可就在那次节日上,梅不危坐在二楼窗台边,一不小心跌落了手中的杯盏。
杯盏从二楼坠落到地上,碎在谢湛的脚边。
谢湛抬头往二楼看去,梅不危便看到了那样一双明亮的眼睛。
明明那次她喝的是茶,却在那个瞬间感受到了醉意。
明明他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却偏偏是朝堂中人,还是谢家人……
“你觉得我的想法如何?你同意吗?”面前的人一直没有说话,谢湛很是忐忑。
他想,哪怕梅不危仍旧不肯理她,只要她不反对,他总要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伸手。”梅不危言简意赅。
谢湛立刻伸出右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手腕朝上。
是把脉的姿势。
相识这么多年,他们两人无比了解彼此。她说两个字,他便明白她的意思。
谢湛心中忐忑,梅不危从前不愿给任何朝堂中人把脉。
梅不危的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腕上,感受着他的脉搏。
“我不知我将来是要天南海北地走,还是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住下来。”她说,“不论怎样,若是身体虚弱总是生病,恐怕会拖累我的脚步。”
这话是在为自己解释为何要探查谢湛的脉象。
她缓缓说完这句话,悄悄观察谢湛的反应。
没想到对方是一副小心翼翼又全然期待的模样。
梅不危心中一震,她瞥开眼睛,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算了。”她收回手,“你愿意跟就跟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