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之后,叶棠玉收回了目光,也没上楼。
本想着先与容与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安排。现在阴差阳错,容与旧伤复发,倒给了她机会打听魔族寻找魔尊转世一事。
叶棠玉环视一周。
这客栈里来往鬼魂不多,也不见店里的小二忙前忙后,偌大的店,只听掌柜的算盘拨得劈啪作响。
叶棠玉折了回去,杵在了掌柜面前。
掌柜眼也没抬一下,继续拨弄着算盘。
“茶铺的大娘说魔族这三日会全城搜查,让我们躲着点。”
“嗯..没错。”
“他们在找魔尊转世?没有凭据,怎么认得出来谁是谁不是?”
叶棠玉说起话来一向是没什么起伏,透着股诡异的平静,像是在与掌柜讨论明日酆都会不会出月亮般随意。
掌柜手里的活一停,拧起眉看了叶棠玉一眼。
眼前的小姑娘瞧上去斯斯文文的,这眼神却利得很,一副天上捅了个篓子,她也能二话不说撸袖子上去补一补的架势,难怪这问起话来口气也不小。
“关你何事?不该打听的事儿少打听。”
掌柜挥了挥衣袖,不想与她聊闲天儿。
叶棠玉沉默了片刻,她朝人打听事儿,历来就三板斧:给钱、威胁、求人。
可惜这三招似乎对已经死了一次,且正忙着的掌柜都不怎么管用。
“为何不能打听,万一我就是魔尊转世。”叶棠玉沉思片刻后,决定放弃三板斧,尽量真诚地套话,“他们没认出我来该怎么办?”
掌柜的在这儿天天见鬼,今日觉得自己指定是撞了人,才能听到这般直冒傻气的话。一时控制不住,冷笑一声:“你还真会想。你一死了的小鬼怎么会是魔尊转世,魔尊转世得是活的,活的!”
“别再搁这儿胡搅蛮缠哈,再打扰我干活儿,你那木牌就还给我,别在这儿住了。”掌柜的耐心已经耗尽,手底下的算盘声响拨得更大了些。
话没套到,叶棠玉也没气馁,方才掌柜说的话,倒提醒了她。
“活的?”叶棠玉放缓声音,像在思索,接着右手轻捶左手掌心,“话说回来,我方才入城的时候,见到活人了。”
有一说一,叶棠玉这戏做得实在是不怎么样,不过好在掌柜并未看她。
话音落地,算盘的劈啪作响声停了下来。
掌柜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一张死灰色的脸彻底展露在叶棠玉眼前,一双眼睛像是嵌在脸上的一般,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叶棠玉,十分骇人:“你见到活人了?”
掌柜语调怪异。
“对啊。”叶棠玉面不改色地迎上掌柜的眼睛:“我见到活人了。”
见叶棠玉说得笃定,掌柜死灰色的脸暗了暗:“你最好不是在说谎,这酆都只有鬼魂和魔族之人能入……活人怎么能进来呢..一进来也是要被看出来的,除非——”
“除非魔尊转世。”叶棠玉替他补上未尽之言,“我提供了消息,会有好处吗?”
掌柜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除了魔尊转世,若是金丹以上的修士进来,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是麻烦事儿。
于是便多问了一句:“先别想着好处,你确定你看到活人了?在酆都,魔族只消看一眼,便知道那人是不是魔尊转世,你若信口开河,他们就会叫你魂飞魄散。”
原来是这样。
那如若容与暴露在魔族眼皮子底下,魔族定会将他扣在酆都,不逼他入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成功,那就没她什么事情了。
但若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天道又何须费尽周章地来找她。
此事要好好斟酌。
叶棠玉的沉默,让掌柜以为是被他的话吓住,缓了缓语气:“就是嘛,你所想想,你一小鬼,难道刚进来就能分辨清楚什么是活人什么是——”死人
“不,我确实看到活人了,只是在进城以后,这人便不知所踪。”
叶棠玉从思绪中抽离,打断掌柜的话:“我确认。”
掌柜语塞片刻,半晌,从旁边的柜子里抽出本名册打开,提笔写:“叶玉,鬼历四月二十一,见活人入城,疑似魔尊转世。”
落笔后,还未干的墨迹便迅速褪去颜色,继而消失不见。
“这消息传出去,魔族就会全城戒严找人,你住到三楼去等消息去吧。”掌柜拿出块玉牌丢给叶棠玉,“届时会有魔族来找你画像,凭画像找人,至多一日便会出结果。”
说完,掌柜便低头继续敲起算盘。
叶棠玉拿过玉牌上了楼,核验他们的身份只需三日,三日之内靠他们自己在酆都寻人,根本不现实,不如借力,若定光他们真在酆都城内,怎么都会有线索留下来;如若不在,她也好放心出城。
只不过用这种法子,最后出城时,免不了要大动干戈一场。
上了楼,照着玉牌找到了屋子,将门合上,屋内陈设摆件颇为精致,方桌案几上还放置了盆兰花点缀,满室幽香。
叶棠玉看着兰花,想到容与前几次靠近她时,似乎身上也总带着股相似的清幽香气。
魔族在寻他。
叶棠玉想起在人间那个想抢闻清体内转世珠的人魔。
在酆都,魔族能直接认出魔尊转世,那在人间,魔族力量受限,想必就需要借助外物,所以闻清遇见的那个人魔才会想夺得转世珠,目的是为了寻容与?
叶棠玉恍然。
从她被天道复活下至凡间,不到半月,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叶棠玉一直没有时间好好捋一捋容与的事。
起初她是想通过动摇容与的道心让他堕魔。
在衍书第二的幻境中,她追问过容与的道心。
可容与是想看仙道终点,是想看人飞升。
她叶棠玉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总不能找个即将飞升之人,让其飞升失败,就为了破容与的道心吧。
她做不到,也不会做。
天道选她时曾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容与是因为她的死而觉魔族气运不好,因而弃魔修仙。
难道如今要她再度入魔,重振魔族,来说服容与回来?
怎么想怎么觉得荒唐。
叶棠玉一时也觉得有些头疼。
又念及现在酆都魔族一事,在她没有想出能引容与入魔的办法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让容与暴露在魔族的眼皮子底下,风险太大,她不敢赌这一把,若赌输了,想把容与在魔族中捞出来就难了。
正想着,屋外传来敲门声。
“阿玉,是我。”
叶棠玉起身开了门。
容与换了身月白色的素锦衣袍,眉目间透着股疏懒,领口微松,露出一小片肌肤,整个人显得有些散漫,不过,却也是别有一番…姿色。
咳咳。
叶棠玉默默移开落在容与身上的眼光,邀他进来。
容与并未察觉出叶棠玉略微的不自在,说话还如此前一般平和:“我听掌柜说了你见过活人一事。你想利用魔族找到定光他们?”
不用她解释,容与便猜出了她的目的。
“对,靠我们自己来找太慢了。”
容与点点头,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桌上茶杯的杯沿,有些心不在焉。
犹豫了几息,叶棠玉还是关心了句:“你的伤没事吧。”
容与没料到叶棠玉会开口问他的伤势,略一怔忡,随即唇角微弯:“无碍。”
和往日的神情姿态相差无几,但叶棠玉却敏锐地觉出容与的状态有些不对。
“不如我为你看看?”怎么着也是名义上的姐弟,多关心下也在情理之中。
“好啊,阿玉要怎么看?”
容与一双桃花眼安静地看着叶棠玉,显得有些乖巧,好像只要她开口,什么都会去做。
“你起身过来,流转周身灵力,灵台处不要有杂念。”
叶棠玉清咳一声,止住不该有的想法。
容与很听话,乖乖地起身,依她所言,调转灵力。
叶棠玉右手掐出法决,双眼附上一层浅浅的蓝色微光,睁眼看向容与时,他体内奇经八脉,灵力运转皆一清二楚。
无出意外,容与体内经脉果然有伤,灵力流动起来微微凝滞,不太顺畅,想必是因此前灵力逆行而致,想要好得快些,需医修用专用的丹药蕴养。
难怪此前容与只说回逐月仙山再说,在种丹药在凡间怕是难寻。
至于灵力为何逆行,叶棠玉目光落在容与的眉心灵台处,瞳孔微扩。
只见一小团黑气正瑟缩在灵台一角,似乎感觉到叶棠玉的注视,像火苗般跳了跳,不过很快也便不再动弹。
这是魔魂?叶棠玉朝前走了一两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容与周身灵力逆行是为了压制它?
“如何?”容与见叶棠玉久未出声,轻笑道,“莫不是我命不久矣?”
“不是。”叶棠玉散了法决,直接问了出来,“你灵力逆行是为了压制灵台处的…东西?”
“阿玉能看见?”容与似乎有些意外,“筑基时便有了,仙山的师长们都看不见,我看这东西无碍我修行便随它去了,不过最近有些不受控,这才以灵力压之。”
容与微微弯腰,唇边带着笑意,平视着叶棠玉的眼睛:“阿玉与我果然很有缘。”
叶棠玉没与人面对面凑这般近过,一时屏住了呼吸,微微后仰,与容与拉开距离,目光却不小心落进了他微松的领口之中。
容与因弯着腰,领口更松了些,叶棠玉匆匆一扫,耳根后有些发热,憋不住地往后退了退。
“你需要我帮你压制吗?我可以试试。”叶棠玉连忙开口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要让她用灵力来压制我,我真要和你拼了。” 灵台处魔魂压着声音,半是威胁半是求饶,“容与,我们本是一体。”
“好啊,阿玉有办法就再好不过了。”容与对魔魂之语充耳不闻,一改方才的倦怠,饶有兴致地发问,“阿玉如何压制?”
叶棠玉伸手点上容与的眉心。
从她筑基开始,叶棠玉便发现,未生灵识未开灵智,以及没有修得人身的妖魔邪祟,十分排斥她的灵力,她的灵力好像天生就有压制他们的作用,彼时她不懂收敛,往往灵力稍微外泄,便会让这些妖魔邪祟嗅到苗头,仓惶逃走。
也许,她的灵力对魔魂也管用。
灵力慢慢朝魔魂汇聚。
魔魂已经放弃了挣扎,灵台就这么点儿地方,它又能躲到哪儿去?
叶棠玉的灵力属阴,与魔魂而言,为极寒,像是冬日雪山上结下的冰刺在一瞬间从四面八方刺进体内,不死不灭的魔魂几乎觉得就要被叶棠玉就此剿灭。
好在,这痛也不只它受着。
容与同样疼得冷汗淋漓,极致地痛感甚至让肺腑间都涌起血气,感受着唇齿之间似有若无的铁锈味,容与却诡异地觉出点兴味。
眼尾泛红。
在仙山,即使是道侣之间,各自的灵力也不会轻易进入对方的灵台。
“开门!开门!”
关键时刻,门外传来喧嚣。
魔气顺着门缝窗沿涌了进来,是来找她画像的魔族。
竟来得这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