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很顺利地就被送入了道观。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好事情。
容与的娘自刎的消息虽未传开,但终究私底下是有些风言风语在的。
容与的爹两年未娶,但如今也要准备续弦,那容与这个留下来的不能承继爵位和王府的长子,就有些难以处理。
如今容与自请前往去道观,给容与的爹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道观离王府有不短的距离,来回得一天的样子,山高水远,往后见面的机会便也少了,省了很多闲言碎语。
容与坐在马车上,旁边是道观得知了消息,按照容与他爹的意思,提前送来的刻好的书简,都是讲究孝道的。
容与靠着成摞的书简,手里拿着从京城最有名的点心铺子里买来的椒盐麻饼,小口小口地吃着,吃相很是文雅,比在王府里添了几分自在。
他自请去道观,家里多少还是花了银子打点,特别是容与的祖母,自觉亏欠容与,给道观另外又捐了不少银子,也给了容与用来傍身的银票,让他安心。
容与离府前专门遣人去进程的铺子里买了椒盐麻饼,这个最抵饱,且吃起来不腻。
容与这幅不争气的样子,最看不下去的自然就是盘踞在他眼睛处的魔魂。
一路上都在骂骂咧咧,从城内骂到城外。
最后骂得累了,容与也吃饱了,恨铁不成钢地质问容与:“你受如此冷待,就半点不恨吗?”
容与眨了眨眼,倚着的身子坐直,指了指那堆书简:“生恩未报,何谈报仇。”
八个字,差点没把魔魂气晕厥过去。
“没救了没救了。” 魔魂在容与耳边不断重复着这些话。
容与这些年来,也没少受魔魂这些话的折磨,面上自然是什么也没露出来。
魔魂这些年却也是越挫越勇。
又问他:“那些在塞外饿你的人呢?你就不恨?”
容与继续吃着手中的椒盐麻饼:“再说吧,千里之外,想杀也杀不了。”
魔魂没再说话。
叶棠玉看着猜测应该是被容与气得无话可说了。
紧赶慢赶了一天,终于到了道观。
一个小徒弟在道观门口客客气气地引容与进去,说观里的几位都还在等他,想见上一面。容与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便跟着走了进去。
叶棠玉看着这观中等着的十来位道长,不少都已至炼体境,是有些真本事在的。
容与方一进去,旁边看着年纪比较轻的一位道长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煞气好重!这是什么命数?” 说着那位道长就忍不住想拉过容与细细查看,却被坐在正中观主一声轻咳打断。
“容与小友,既然受王爷和老王妃所托,贫道一定会尽心看护,你的煞气难解,我想了个法子,这煞气起于红尘,散于红尘,不如今后你每日清晨来正殿看我们算命除祟,也算是修行,你看如何?”
“听观主的。”
容与没有别的什么意见,大多数时候,他都没什么意见。
只有魔魂忿忿不平:“对别人倒是好说话得很。”
观主很是满意容与的顺从,本以为这孩子难相与得很,才会被王爷送至塞外,没想到初初接触下来,倒也很是乖巧。
容与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不知关注可否为我寻一位先生,我年龄尚幼,观主送来的书简,有大半都不识得。”
容与祖母事先打过招呼,这点子正当要求,观主自然不会拒绝。
日月更替,容与清晨前往殿中看观主或其他道长为来求签的人解签算命,也或是看他们除祟,下午便去听先生授课,晚上跟着小道士们出晚课。
一日一日下来,倒也充实。
如果不是成堆成堆的小道士每日挤到容与跟前要来为他算命的话。
容与幼时性格是冷情了些,很多事都是随波逐流,懒得拒绝。
因而一开始,有小道士试探着来找他,想为他算命,他也就由着人算,之后,消息传开,这观里的小道士便排着队来了。
可惜没几个学到位的,都是些半吊子。
一会儿说容与命不久矣,一会儿说容与命里有血光之灾,还有人说容与会孤独终老,气得魔魂在容与的眼睛里与这些个小道士对骂,吵得容与不胜其烦。
后来挑了个观主在的日子,直接将此事告知了观主,那些小道士自然挨了重罚,再见容与时都带了几分排斥,觉得他不够义气。
容与不在乎这些,总算清净了些,晚上入梦都快了不少。
只是脸上的倦意确实是一年比一年明显。
前五年,每日清晨都还去殿中,看道士们算命。
说是看算命,其实就是“观”世间相。
夫妻、挚友、子女....各有所求,各有所想,为善者不得善终,至恶者名利兼得。这人间之事,有时并无什么天理可言。
看得多了,也就不新鲜了。
容与慢慢开始在这每日的“修行”中发呆,他一个瞎子,发不发呆也没人瞧得出来。至多是在修行快结束,观主问他感想前,回回神,临时搜罗些可说的东西说说。
又过了两年,容与更大了些,也发现了这每日的修行,其实说到底主要也是让观主对王府那边有个交待。
索性走神得更彻底了一些。
偶尔装装病痛,找个合适的理由给观主,应付应付王府,自己也能待在屋子里面躲躲清闲,皆大欢喜。
时不时也有些老道士试图为容与化解煞气。
容与也由着他们折腾。
到了十八岁那年,王府传来消息,说容与的祖母病故,让容与回去一趟。其中一位老道士陪着容与一起回去了,说至亲病故,或能有转机。
只是很快跟着去的老道士便知道这转机根本没有。
容与并未能进灵堂。
只让他远远地在府外磕了头,甚至于他爹的面也没见着。只有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因着好奇,跌跌撞撞撞到他身上,毫不客气地问容与,是不是他瞎了眼的哥哥。
容与没有开口回答。
这孩子便被后面匆匆敢来的嬷嬷给抱走了。
容与磕了头,思索着祖母这一去,王府中怕是不会再每月遣人来给他送银子,自己这余生也得想点能干的行当才行。或者……就这么等死也行。
恰逢此时,魔魂又开了口:“要什么银子。魔尊转世好好的不当,你想着赚银子?还等死?你有没有点出息?”
容与被魔魂说得一怔。
从他听得懂人话开始,魔尊劝他入魔的话就没停过,说他身为魔尊转世,必定命途多舛,六亲缘薄,终究会杀人入魔。
也确实如魔魂所说。
他与至亲之人的缘分都太过淡薄,如今祖母也离世,这天地之间,与他再有牵连的人也没了。
若终有一日会走向这条路,那他也没什么好挣扎的。
反正,人间无趣。
容与的念头自然躲不过魔魂,见容与这十八年来,第一次如此上道,魔魂激动得声音都在抖。
“好好好,终于开窍了,虽然最晚入魔的魔尊转世的名头已经逃不掉了,但我们大器晚成,争取扫平三界。”
魔魂的语气干劲儿十足。
“你拿不定主意杀谁,我就来帮你物色,我们本为一体,不必客气。”
若是魔魂有形,叶棠玉都能想象出它眉飞色舞的样子。
回程路上,一同来的老道士看着容与身上更重的煞气,一路上的叹气声就没停下来过。
许是觉得容与可怜,对如何化解容与身上的煞气,就分外上心,开始日日来告诉容与他如今的处在多么危险的边缘。
“你这煞气怎么一日比一日重,眉目倦怠,无甚牵挂,戾气环绕身,实在不是久活之相啊。” 老道士愁容满面。
魔魂听得很是不耐烦,将这唠叨列为了第一击杀的人选,老道一边说,它就一边撺掇容与:“这凡间的道士倒有些门道,不如选他练手,也简单得很。”
容与虽然应了魔魂入魔的话,但此时心头并无嗜杀执念,只觉得疲惫,借着祖母病故,这段时日也没再去殿中看观主算命除祟。
老道士则是为了化解他的煞气,给他寻了盆花来,让他好好养着。
说养养花,感受生命在自己手上生存下来的感觉,于他有利。
容与虽然收下了,却觉得莫名其妙,他费尽心思养着这盆花又有什么用处,养得再是生机勃勃,他一个瞎子看不见,又有何用。
于是道士给他花,就这样摆在他的屋内,没有照料,任它枯萎。
老道见状,也只是悠悠地叹了口气,等花彻底枯了的那天,将花带走,此后再也没来找过容与。
魔魂见容与答应了入魔,却又开始没了动静,心里也急了起来,再任由容与这么拖下去,再来一个十八年,它可受不住。
于是便整日里吵吵嚷嚷着让容与出门。
恰逢清晨,容与想着正是观主算命除祟的日子,便去了殿中,想着做完这场修行,便依魔魂所愿。
这次来的是个男人。
秉持着最后一次修行,容与虽然一脸倦容,但也勉强打起精神认真听了起来。
看上去倒是可怜,眼下乌黑,神思恍惚,说是被妖邪所扰,请了观主的符,感恩戴德地就回去了。
结果没两天,却又杀了回来,说观主的符镇不住那妖邪。
这还是容与在道观里十年,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
男人和观主商量好,将那妖邪引来到观中。
容与提了点兴致,也到场来“看看”这妖邪。
“你就是观主?”
叶棠玉看着自己一身男子装扮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