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乱。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火光,几乎席卷了道观的正殿,厉鬼尖利的叫声,嘈杂的怒骂声,求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连同着滚滚的浓烟,一起涌进了容与的院儿里。
容与面无表情地坐在屋内,任由声音入耳,浓烟入喉,不多时,呛人的浓烟就让容与接连咳嗽得停不下来。
“为何不躲?” 叶棠玉有些怔愣地看着这一幕。
半晌没等来容与的答案。
知道叶棠玉以为容与不会回答时,才听到他几不可闻的声音。
“阿玉,你在明知故问。”
叶棠玉掐了掐掌心。
等一夜过去,天光乍亮,那些嘈杂刺耳的声音才渐渐平息。
小叶棠玉却没回来。
叶棠玉不知发生了什么,容与没有将她记忆里的部分放给她看,所以她也只能在屋里听着容与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不知咳了多久,容与才缓和过来,嗓子却被熏得火辣辣的疼,容与喉结滚了一滚,手中还紧紧攥着小叶棠玉留给他的两道符纸。
如今外面已经趋于安静,他想事情应该是被那人解决了。
至于怎么解决的。
容与不知道,也不关心,他只需要坐在这里等那人回来就好。
此时的容与眉目间带了些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偏执。
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
桌上放着的是昨晚那本没看完的书简,以及已经凉透了的蜡烛。
叶棠玉看着容与绷紧的嘴角,和一直攥着手没放开的拳头,眼睛轻轻眨了眨,她方才确实明知故问了,眼前的容与,此刻的一系列反应,都是在....赌气。
很明显,他在为小叶棠玉的离开感到不高兴。
但是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更没有道理,阻止小叶棠玉,因而他只能让自己难受来缓解。
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这座道观已经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死劫,所有人都迎来了黎明。
只有容与,还陷在黑暗里,生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怒气,等一个人回来。
可惜的是,阳光从额间落到身上,再到脚边,暖意渐深又变得微凉,容与坐了整整一日也没有等到小叶棠玉回来。
在此之前,容与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耐心很好的人,这才能忍受魔魂在自己的眼睛里聒噪地栖息那么多年,才能在塞外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还能冷静地思考如何最有效地从这种险地离开,才能在道观的正殿中坐上十年,听一些与他无关只觉烦扰的他人之事。
忍字头上一把刀,容与觉得他将这柄刀握得很好。
但现在他不想握了。
坐了一整日,容与刚起身时,整个人都显得很是僵硬,缓了好一会儿,才行动如常,推开了房门,又是明月悬空。
容与慢慢地离开了小叶棠玉的院子。
没多走几步路,就撞上了道观中的小道士。
“容....公子?” 那小道士急匆匆地不知道往哪里赶,直愣愣地撞上了容与,“你...你怎么。”
见到容与,那小道士似乎有些吃惊,又有些恍然,拍了拍头,嘴里嘟嘟囔囔道:“怎么没人记得他啊。”
说完便直接拉起容与的手:“你这一整日去哪儿了,昨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了,今日一整日观主都在善后,没顾上你,你别忘心里去啊。人没事儿就好。”
容与没有挣开这小道士的手,也不在乎观主有没有顾得上他,他开口,喉腔很痛,说出口的声音也十分干涩:“阿玉呢?”
小道士被容与的声音吓了一跳,但还是听明白了容与问的话。
似乎有些为难,好一会儿也没说出口,莫名其妙的话倒是说了一大堆。
“容..小公子,我知道你和阿玉的关系不错,所以...一会儿见到阿玉,你千万别难过。”
这句话颠三倒四地说了多次。
直到见容与的眉间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这小道士才讪讪住口。
说起了正事。
“昨夜观主和一众小弟子的院子遇袭,那只一直缠着你的厉鬼,不知道怎么的改了主意,纠集了剩下几个很厉害的厉鬼,一起将观主设的祭坛震碎。祭坛被毁,好多小弟子只能用之前阿玉分的符咒来抵挡,不过那些厉鬼像发了疯似的,符咒也没有撑多久...不少小弟子都受了重伤,就连观主也被那些个厉鬼给伤了筋骨。”
小道士说道这里,语气里带了些难过,轻叹一声,瞟到容与面无表情的脸,才又急急忙忙地接着说道:“然后阿玉就带着符咒来啦。”
“那波符咒逼退了不少厉鬼,趁着这个空当,观主赶紧还将受伤的弟子给拖进了殿内,又用所剩无几的符咒,勉力将厉鬼隔绝在殿外....而阿玉,阿玉在殿外和那群厉鬼缠斗,不过他也不是那群鬼的对手....很快就被那群厉鬼打得爬不起来。”
“所以呢。” 容与十分冷漠地打断小道士的话,“她死了吗?”
容与声音干哑,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问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小道士被容与的话给堵得哽了几秒,反应过来后,看着并无半分伤感之色的容与,面上明显浮现出了打抱不平之色,像是在为小叶棠玉不值。
“当然没有!” 小道士语气很是不满,仗着容与看不见,狠狠给了容与一记眼刀,“呸呸呸,容公子你可别咒阿玉,阿玉只是重伤了!她不会死的。”
容与无动于衷:“被厉鬼打爬不起来,受这样的重伤,还活得了吗?”
小道士气得松开了容与,停下来拦在容与面前,也顾不得容与是皇族出身,说话开始不客气起来:“容公子,你这人怎么回事?人家阿玉这些时日以来对你挺好的吧,说话怎么这般咒人。”
“告诉你,阿玉才没死,你昨日没看见,昨日阿玉将那一群厉鬼烧得一干二净的场面!”
小道士义愤填膺,生怕容与不信,说得绘声绘色:&你懂什么是反败为胜吗?&
“那群厉鬼见阿玉在地上一动不动,自以为是地一拥而上,想将阿玉分食,结果他们的鬼气刚刚缠到阿玉的身上,阿玉体内却突然冒出一股火焰,那些火星子烧到厉鬼的身上,那场面——可真是解恨!”
说着说着,小道士眉飞色舞起来。
“那些厉鬼先前那么嚣张,被火星子烧着之后,不过一瞬,便被烧得魂飞魄散,连带着我们道观里的鬼气都被一扫而空,不过这火星子也太厉害了些,不小心将正殿也给燃了起来,水来扑都扑不灭。”
两人往前走,正好走到能看见正殿的方向。
叶棠玉望去,本来古朴素雅的正殿现在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
那小道士接着说道:“后来阿玉短暂醒过来一阵,从兜里又掏出张符纸,让我们扔进那火里,也是奇了,那火这才慢慢慢慢小下来。”
容与默不作声听完小道士的话。
“那她现在如何了?”
听到容与这样问,那小道士的脸色微微缓和,冷哼一声:“算容公子你还有点良心,阿玉现在还没醒,观主替他看过了,他伤得不轻,现在只能用上好的草药熬成药,喂他服下,帮他补充元气,看他能不能熬过来。”
“今日一整日,所有还能动弹的弟子,都去为阿玉找草药,这才疏忽了你。”
话音落地,两人正正好走到了小叶棠玉栖身的房门前,小道士收敛了神色,轻轻地敲了敲门。
不多时,观主前来开了门。
见到是小道士,观主拧起了眉毛:“不是让你去后院库房去找夜明珠吗?这烛火的灯太晃人,不利于阿玉休养。”
小道士赔了笑,指了指身后的容与。
观主这才注意到。
愣了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容公子,你怎么...” 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很快又解释道,“昨日太忙了没来得顾及到你容公子莫怪。”
&你观中弟子已经和我解释过一次了。&
容与上前一步,观主下意识让开。
观中房间的布局都大差不差,容与简单地通过房门的位置,辨认出方位,直直地朝床榻那边走去。
摩挲着坐到了床边。
他看不见这人此刻样子。
但他能听见。
气若游丝。
容与睫毛轻眨。
耳边又响起观主的话:“别太担心,现在阿玉的情况还算稳定,已经比白日里好出不少,继续这样保持下去,十来日估摸着就能睁眼了。”
容与没有开口说话。
见他这样,观主叹了口气,带着小道士走了出去,留容与一个人陪在小叶棠玉身边。
容与静静地坐了很久。
良久,发出一声嗤笑。
“骗子。”容与的声音较之刚才更哑了几分,“...果然还是同情心泛滥的老好人啊。”
虽这么说着,容与的手却不自觉地倏地攥紧,眉间也忍不住微微蹙起,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
良久,容与鬼使神差得抬起手,落在叶棠玉的眉眼之间,微凉的手指从额间划到唇瓣。
“既然不忍看人受苦受罪,那就将目光只放在我一个人身上吧。”
容与喃喃自语,无光的眼眸十分平静:“阿玉,来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