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捡起扫把道:“没出息,不到半载了。”说完,不等鸢璃回答,天枢便拿着扫把快步出了房门。
“什么半载?别放心上,天界人说话冲,不中听,我说他去,阿璃好生照料身子。”
鹤栖出了房门,鸢璃双眼失神的擦着嘴角,望着茶杯里的倒影,鸢璃捂着小腹感受那微微隆起的弧度,心中荒凉。
她何曾不知还有半载,可这是温以辞盼了六年半的孩儿。算算日子,她生下孩儿那日,正好是温以辞死的前一日。
她想看看她们的孩儿是怎样的眉眼,想让他翘首以盼的愿望出现,可,她不想她的孩儿自幼无父无母庇佑,左右为难。
正愣神,门被人推开,门口站着的温以辞兴奋得不知所措,正大口喘着粗气,他眼中燃起的光亮,熠熠生辉。
温以辞踌躇着步子靠近蹲下,他止不住颤抖的手包裹着她的双手道:“可,可是真的?我,我要当爹爹了?”
“嗯,已有三月,原以为就是胖了,竟是怀有身孕,难怪葵水不来了。”
温以辞跪直身子紧紧抱住她,眼眶中的热泪夺眶而出,胸膛里的那颗心扑通扑通跳得猛烈,他终于与她有了孩儿。
“哭甚,这么大岁数的人了,都要当爹爹了,还跟小孩儿似的,没个正形。”
说这话时,鸢璃自己都在偷偷抹着眼泪。
“我只是太高兴了,她是你我的孩儿啊。”
温以辞小心翼翼的松开她,手足无措磕巴道:“那你可有不舒服?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这就去给你弄。日后你什么都不用管,为夫替你做。”
自从知晓她怀有身孕,温以辞处处小心,生怕将她磕着碰着了。即便在四年前就不曾用药了,温以辞还是随身带着蜜饯,可她最近喜辣,不爱甜的。
待干呕之症逐渐好转,云照挽立马提着大包小包上门拜访。如今,她孩儿尚在腹中,云照挽便已生两胎,一子一女凑成好字。
“真好,你夫妇二人盼了六载,如今终是天随人愿,幸好,我就说,老天爷自不会不亏待有福之人。”
云照挽瞧着她隆起的小腹满脸洋溢着欣喜,“昨个儿夫君还念叨着阿姊,让你千万照顾好自个儿,自知晓你怀有身孕,夫君常念叨着他要做舅舅了,我见了都要醋了。”
“瞧你,还跟自家侄女吃醋不成。”
许是见她表情若有若无带着丝忧愁,云照挽拉着她的双手道:“明明是天大的喜事,为何我见阿姊眉间结着忧愁?”
“妇人生产如同过鬼门关,我怕我有个三长两短,日后我孩儿便无母照料,自有了身子,忧愁善感的,别告诉阿辞,他该担心了。”
“好,我也是过来人,我理解的。阿姊放心,阿姊福泽深厚定不会出意外。倘若阿姊日后真…姐夫待他好我便时常来看,若照料不好,那我便将你的孩儿接进东宫,如亲生子般照料,绝不让任何人委屈了他。”
“多谢你了照挽。”
“你我之间谈何谢,我跟你讲啊,这个煲汤对你的身子好…”
云照挽妙语连珠地讲不停,似有千叮咛万嘱咐,鸢璃耐心的听她讲了半晌,心中自也是欢喜,这个孩儿的到来,身边的亲朋好友都沉浸在喜悦中,除了天枢。
天枢总是担忧的瞧着她,嘴上说着这个孩儿不该来,实际时时刻刻不在担忧着她,余光中都是她的举动,她都知道。
春困秋乏夏打盹,如今秋老虎刚走,阳光和煦不少,正坐院儿里晒日光浴,鹤栖便骑着肉包穿墙而过,她给肉包缝的挂脖大布包此刻正塞得鼓鼓囊囊的。
他将布袋取下放在桌面上,发出的碰撞声让鸢璃能猜出它真的很饱满。
“又是捡的?”
鹤栖拿出一朵头大的灵芝骄傲道:“不是,我托花界长老们替我种的,我拿宝贝换的,花了大代价才换来这么一兜子宝贝,灵芝人参应有尽有。”
闻言,肉包歪着头紧盯着他,悄无声息的朝他身边挪远了些。
瞥见桌边的彼岸花,鹤栖无奈道:“又只见其花,不见其人?”
“嗯,许是阿茶忙,路过顺带捎上一支彼岸花置于身侧,告知我他来看望过了,阿茶已有心,我知足的。”
鸢璃将桌上那盘桂花糕向身前推了推,重新续上一壶清茶倒在公道杯①里,置于那叠桂花糕旁,将那朵彼岸花与布包收进银铃。
“我回房中小憩片刻,新做的桂花糕,尝尝。”鸢璃回头道:“洞庭新来的碧螺春,库房还有,带些回去。”
言罢,鸢璃便起身回了房内,望着雕窗外的石桌,鹤栖坐在石凳上翻开两个品茗杯斟着茶汤,肉包趴在他对面的石凳旁小憩。
躺在榻上,鸢璃不一会儿便入了眠,许久未梦见的那个男子再次入了梦,这次迷雾散了些,却还是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哭得仍旧那般撕心裂肺,而鸢璃定在原地怔怔瞧着他,无法迈出步子,喉咙也如同嘶哑般张口无声。
幽冥花海,漫山遍野盛开的彼岸花红得如血染般妖异,花海从中飘散着幽幽亮光,如繁星点点,萦绕着他转却又很快消散。
男子不断抓着那些盈盈星光,手指却穿过星光怎么也抓不住,犹如竹篮打水一场空。
突然,他毫无预兆喷出一大口鲜血倒地,鸢璃内心慌乱如麻,眼泪喷涌而出,她终于艰难朝他抬起手,入眼的,却是虚无缥缈的仙灵,如同薄雾般快要消散。
鸢璃心痛不已,那疼痛感快要令她窒息。
一道细微且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道:“别哭,别哭,我在呢。”
鸢璃正要细听,男子微微偏头看向她,快要看清脸时,鸢璃猛然从梦中惊醒,脸上全是泪,里衣也被虚汗打湿了些。
“娘子不哭,梦魇罢了,为夫在呢,不怕不怕。”
直至换好衣物,鸢璃仍旧沉浸在那个梦中,太真实了。清醒越久,那梦的痕迹便愈发谈,到最后只依稀记得有个白袍男子在彼岸花海里哭泣,身形衣物都消失在了脑海中。
今日七夕佳节,恰又逢父王近来新得美人虞妃生辰,故在宫中办了宫宴。秀女入宫短短半月便升至妃位鲜少有人能做到,更别说皇帝破例为她庆生。
男人自古三妻四妾,更别提后宫佳丽三千的君王,可父王已年过半百,如今却沉溺女色,过度难免伤身,鸢璃实在不理解。
虽不悦,但鸢璃还是好心挑了支珠钗作礼,如今身子重,鸢璃便不去长相思了,长相思生意爆棚,时隔六年,如今已是京都首屈一指的珠钗铺,闻名良渚。
入宫后,鸢璃见到了那位虞妃,那一刻,泪从心起,她与画像里的母后极为相似。她未曾见过母后,但若她来时也有母后,也会尝到世间母爱的滋味,母后也定会这般容光焕发。
整个席间她都忍不住去偷瞄虞妃,宫宴间的热闹此刻在她耳中静谧,若日后她孩儿瞧见她的画像,是否也会记得她的模样,如她这般偷瞄那位神似母后的年轻女子这般。
父王的眼神一直跟随着她,连平日盛宠的贵妃也不愿与她多说一句。
席间丝竹声声,舞姬起舞身影轻曼,父王向她招手,与她同坐高位。
“你母后仙去二十四载零三月有余,朕很想她,禾儿如今也做母亲了,你母后定也欢喜,朕前些日子去看她,已告诉她了。”
父王端着一碗云面递在她面前,满目慈爱的看着她道:“禾儿啊吃碗云面,七夕佳节,老人儿说云面挑得越高,越长寿。”
云面并非京都习俗,好像是良渚北方才有的,挑云面意味着挑寿,云面挑得越高,人就越长寿。还有的为织女摆贡,据说,面条吃七根,亲人心连心,吃云面时还会扔在碗外两根犒劳搭鹊桥的喜鹊。
六年前花轿上,前半生命簿记载,母后是生太子时难产而死,如今父王为她寻来云面挑寿,是想她长命百岁,生产平安。
鸢璃眼眶湿润,夹住面条的末端高高的挑起,面越高,父王脸上的笑意就越明显,直到眼角的鱼尾纹都皱在一起。
吃面时,父王靠近她轻声道:“禾儿啊,父王并非昏君沉溺女色,虞妃与你母后容貌神似,虽不似你母后貌美,但父王瞧见她总会想起你母后,内心欢喜。”
“禾儿知道,父王是明君。”
鸢璃埋头往嘴里塞着云面,那眼角滑落的泪珠汇聚挤出眼眶,她听得出父王虽以轻松的口吻说出,但语气里夹着着落寞与思念。
七夕佳节,星汉灿烂,花草飘香,温以辞与她坐在府中桃花树下,身下软乎乎的软垫让冰冷的石凳变得舒适不再硌人。
那软垫是温以辞亲自为她缝的,针脚有些潦草,但里头塞了满满的西域棉花,软得很。
“我原以为君王薄情,今个儿才知,父王待母后情深义重。他为我寻来云面挑寿,他害怕我如母后般挺不过生产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