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碗?你要什么碗?”鸢璃不解地凑近问道。
她正想侧耳贴近他嘴附近听个仔细,谁料亓珩猛然惊醒坐直身子,神情有些慌张,醒来时眼中皆是恐惧与憎恨,待看清周围,他才平静下来喘着粗气。
随着亓珩的动作与火光的映照,鸢璃这才发觉亓珩额间冒着虚汗。
“做噩梦了?”
“嗯。”亓珩眼神闪躲,垂头错过她身子将身侧倒洒的瓷碗捡起拍了拍灰。
面对鸢璃的疑问,亓珩停住手中动作,与她对视一眼道:“南化官窑烧的孤品,管得上几个钱。”
南化官窑的瓷器烧得最好,千金难求,它名为官窑,却不只进贡宫里,受西疆第三代皇帝喜爱,特封官窑却不受约束。
即便是有钱有权,南化官窑的官窑主也不一定会卖,也就难怪亓珩梦中都在念叨着这只碗。
据说,创立它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阿爹就有一只南化官窑烧的瓷瓶,摆在家族祠堂里,爱惜得紧。
“公子,你与相繇睡在外头容易受凉,时候也不早了,马车挺大的,不如咱们挤挤坐到天亮?”
亓珩语气似有不悦道:“不可,闺阁女子怎可与两个大男人夜里同处一辆马车?”
“公子昨晚与我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时怎不说…”鸢璃小声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说公子说得极其在理。”
亓珩将身上披盖的那件厚外氅递还给鸢璃,随又拢了拢自个儿身上所披的黑色外氅道:“夜里凉,你先回马车。”
见亓珩态度坚决,不容置否,鸢璃只好回到马车中休憩。清水镇外要暖和的多,看这天色,今夜应不会下雪,冻不死。
翌日凌晨,鸢璃被马车颠簸所摇醒,意欲坐起身子,昨夜那盘着的腿便麻得她不敢动弹。
直至慢慢挪动,腿部酥麻感近乎消失,马车也刚好停住,鸢璃推开马车窗户,借着马车内透出的虚弱烛光,清水镇界碑映入眼帘。
鸢璃左手撑着窗户,右手拿起桌边的烛台向窗外伸去,借着微弱的烛光,鸢璃这才看清界碑上布满了青苔。
界碑乃是地方标志物,标记着各地界限,极为重要,各地官府县衙皆会派人定期清理。
而清水镇的界碑布满台藓,瞧这脏兮兮的程度,应是许久未有人前来了。
“此时正是幕后者虚弱之时,眼前所见近乎真相。清水镇中究竟何样我也不敢确定,你是要随我同去,还是就在此等候,我会把相繇留给你。”
鸢璃收回烛盏,将马车窗户关严实,坐好道:“同去。”
“好,紧跟我身后,切莫乱跑。”
言罢,马车继续行驶,越靠近清水镇,寒气就越发肆虐,周围环境安静极了,除了马车轮转动的声音和耳旁风的呼啸声,再无其他。
对于一个不小的镇子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
远处女人凄惨哭声传来,马车忽然停下,车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冷风猛烈钻入将烛盏熄灭。
马车外头黑黢黢的,一只白灯笼伸了进来,那女人的哭声依旧持续着,鸢璃不自觉往里头缩了缩。
“坐榻下第一个抽屉里有火折子,把这个灯笼点燃了下来。”
听着亓珩的声音,鸢璃放心了许多,径直将那白灯笼接了过来,摸索着火折子将它点燃。
刚探出身子,亓珩就伸手将她小心翼翼的扶下了马车,将火折子放于他腰间,继而接过了她手中的白灯笼照亮前路,朝着镇口走去。
待靠近些,一个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妇女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坐在镇门木桩下。
哭闹声似乎是从襁褓里发出的,可那哭声不似婴孩,更像个十几岁的妙龄少女。
女人耐心地摇晃襁褓哄着孩子,婴儿哭声愈发响彻,女人忽然开始哼唱起哄睡童谣,只闻曲,不显词。
许是女人声音太过尖锐,那哄睡童谣显得尤为恐怖,将周围环境衬托得阴气浓郁。
亓珩将鸢璃护在身后,继续前行,神情泰然自若,丝毫不露畏惧。
靠近他时,女人停下手中动作,哼唱的童谣戛然而止,她缓缓转头,动作有些僵硬,歪头看向他们。
凌乱披散的长发下顶着张猩红的脸,亓珩将灯笼向前伸,随着烛光照耀才看清了女人的容貌。
鸢璃胃里翻江倒海,只觉恶心,双手不由得握紧亓珩衣袖躲在他身后。
那女人,脸皮已被剥去,血水顺着她的脸庞滴落,襁褓已被鲜血染得深浅不一,脏污不堪。
她只是瞧了他们一眼,便自顾自地转身背对他们坐着,继续哼唱童谣,轻轻摇晃襁褓哄着孩子。
亓珩加快脚步,进入镇中,行过女人身侧时,她突然扭头,瞪大眼睛惊恐道:“别去,她会剥了你们的皮…”
伴随着清脆的骨头扭断声,女人猛地将头转回,可她转头的方向,竟是足足将头转了一圈。
为了不被缠上,亓珩并未停留脚步,清水镇里洋溢着的血腥味儿格外浓郁,每行数十米,就有无数之乌鸦受惊,朝夜幕里四散逃去。
缓慢的脚步声被寂静的夜放大,仿佛镇中只余他们三人。
凭借着白日记忆中的路,不管是农家商铺,还是夜夜笙歌的怡红楼,此刻都无半点光亮,也无人居住的痕迹。
不过是向前行驶了百米,阴冷的寒风再次将灯笼里的烛光熄灭,外出的步子似乎被地上某个东西阻挡。
亓珩被迫停下脚步,摸出腰间的火折子点燃灯笼,光亮出现,脚下一具腐烂的尸体映入眼帘。
接触腐尸那只鞋尖被血污染,留下暗红的印记,亓珩面露不悦。
相繇接过灯笼照亮周围查看,只见平日热闹的街道此时血迹斑斑,随处可见死法怪异的腐尸,随意耷拉着身子。
但他们都有个共同点,就是紧挨头部的地方形成血泊,脸皮都已被剥去。
“他们,至少死了得有一年了。”
亓珩与相繇被她这一句话所吸引,皆回头注视着她,眼中充满疑问。
鸢璃指着一旁停放着的铺子,只见,蒸屉盖微挂屉身,糕铺老板就趴在蒸屉上,蒸屉里的东西都已发霉长毛,辨不出前身。
摊车旁插着的旗帜已被风腐蚀,破烂不堪,被风吹得乱扬,依稀还能看得清“青叶两字”,那叶字只剩下了一半。
“那是青叶糕,我们这儿清明时节都会吃的东西。而做青叶糕的原料,艾草叶,只在春季有,如今,已是寒冬。”
曝尸荒野还算说的过去,但在镇子街道里曝尸长达一年,不被外界所知,那操纵一切的幕后主肯定不止蛮荒大妖这般简单。
更为重要的是,天界竟无人察觉。
鸢璃紧紧牵着亓珩的手,手中温热尚还能证明他目前是个活人。他并未甩开,反而回握。
“与其说清水镇,倒不如说,这里,是个鬼镇。”鸢璃轻晃亓珩手急道:“阿珩,我们回去吧,这儿的现状已超过了控制范围,丢了性命可不划算。”
“我让相繇送你出镇,若我死这儿,让相繇带你回帝都亓府,若不嫌弃,你只管说是我的遗孀,我的家人自会善待你,我留下的身家够你挥霍余生。”
“那你呢,查案就如此重要吗?”鸢璃关心则乱,语气焦急,神情忧虑。
恍神间,那关切的模样,到让相繇觉得他家公子捡回的这个姑娘,到真是像恩爱已久的遗孀。
“这儿有我要找的东西,所以,我非去不可。”
“你要找的…是不是一只玉簪?”
相繇腰间的剑猛然出鞘,鸢璃再反应过来时,剑刃已抵在她的脖颈处闪着寒光,相繇眼中满是戒备。
“相繇,放肆。”
“公子,此时若不灭口,万一她是上头派来的卧底,就来不及了。”
“她不是卧底,更不会泄露我的秘密。既已是同府之人,日后,不得无礼。”
相繇被噎得欲言又止,但面对自家主子的命令,犹豫之间,他还是放下了手中剑。
气氛凝固间,地面传来轻微震动,尘屑上浮,血迹干涸似被地面吸干。倒下的腐尸扭曲着肢体爬起,断掉的肢体被迅速扭回原来的位置。
他们大多眼眶漆黑空洞,神情麻木,仿佛忘记自已经死去,各自收起手中事朝各个方向离去。
“时间开始重置了,不过,这次重置的时间,似乎更加久了。”
“我总觉得,幕后之人是故意让我们看到街头腐尸的死状。”鸢璃转念一想,又纳闷道:“可是,他这样做,不就与昨日警告我们的行为自相冲突了吗?”
“你说在遇见我之前,在清水河畔的那艘船上,你遇见了个挂满人脸的东西,你再仔细同我说说他的模样。”
鸢璃将那日清水河畔的遭遇都仔细想了个遍,那只恶心鬼的模样就矗立在脑海,格外清晰。
可是,鸢璃几度张口,都无法说出与他样貌有关的词汇,即便用力做出口型,也无法完全做完或者发出半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