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孤夜高悬夜幕,清冷夜辉倾洒而下,透过斑驳树影洒落庭院房舍。赵陈两家所处的街道原本就偏僻冷清,寂静的夜,称得其更加凄冷了些。
晚风呼号,赵家后院的铁锹铲土声再次响起,墙头耳尖的黑狸子躬起身子起身,拉伸了四肢,黑狸跳下院墙,蹲坐在树荫下看着孤身忙活的男子。
赵员外回过头,那黑狸子正蹲坐在树荫黑暗之处舔着爪子,那双发着绿光的竖瞳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得他有些心里发毛。
幼时祖母讲起的那个关于黑狸撞尸的传说,赵员外还记忆犹新。他先快一步将地上的两句尸体丢进挖好的坑里,随意铲了几铲土将尸体覆盖。
回头瞧,黑狸子还没走。
他拿起铲子胡乱挥舞着,欲将其吓跑。可赵员外都快走到那大树树荫之下,手里的铲子都快挥到黑狸子身上了,它仍旧不动,仍旧目不转睛地死盯着他。
一股不好的感觉随着冷风激起的鸡皮疙瘩爬上身,赵员外连连退后几步。
僵持了会儿,黑狸子便从树荫处走了出来。
赵员外这才看清那黑狸子的真面目,它有些瘦弱,浑身毛发乌黑发亮,没有一点杂色。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浮现出祖母咽气前,瞪着那双苍老的眼睛,咬牙切齿的诅咒他道:“赵虎,我死都不会放过你,终有一日,我会化作黑猫来找你索命。”
其实,他常常都会梦见祖母咽气诅咒他的那个场景,却都比不过今日的恐惧来得清晰,就连回忆里祖母的相貌都清晰了起来。
他怕得腿发软,挪不动步子。黑狸子绕过他,转而向院子下那颗不生枝叶也不开花结果的石榴树下。月光开始减弱,赵员外抬头看去,只见乌云正缓缓向月而移,遮住了大半月光。
院子的视线渐渐变暗了些,赵员外看得有些不真切,黑狸子似乎正用爪子刨土。瞧着瘦弱,爪子也不大,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本事,很快就挖出了个坑来。
乌云彻底将月亮遮蔽,只余边角透出的余辉照地。
不知是赵员外的眼花、错觉,还是真的,那黑狸子似乎正随着它身旁的土堆得越来越高而逐渐变大,变成黑乎乎的一大团,甚至都有些像一个蹲坐在地,佝偻着背,头垂得极低的人影,正疯癫了一般狂刨土。
赵员外满头冷汗,紧张黑怕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因为,黑狸子挖的那里,埋葬着他的祖母。
祖母死时满腔愤恨,死不瞑目,眼睛一直闭不上,就连他用手帮她将眼合上,他的手还未来得及抽回,祖母的眼睛就再次快速睁开,怒目圆瞪。
他实在太过害怕祖母的遗言成真,他便找来镇上有名的神婆做了场大法事。做法事时,那神婆好端端的就突然跟鬼上身了似得,不认人。再嘴里发出好几个不同人的声音后,那神婆又忽然冷静下来,像祖母那样,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紧盯着他,祖母的声音从神婆的嘴里发出,重复着她死前的诅咒。
“赵虎,我死都不会放过你,终有一日,我会化作黑猫来找你索命。”
神婆话音刚落,就恢复了正常,赵员外从那神婆脸上看到了恐惧之意。
神婆用最快速度将剩下的法事做完,就将事先给的银票还了一半给他,她声线颤抖的说祖母的怨气太深重,不愿离去,等到头七,就是她也无法保住性命,让他另请高明。
赵员外接连找了好些道士神婆都没用,还不如被祖母上身的神婆有用。
于是,赵员外又带着财帛金银求到了神婆那里,最终以付出惨痛代价交换,神婆这才跟他又来到了赵宅。
她做了法事,在石榴树下挖了个很深的坑,用血在祖母身上写满了符咒,将祖母以倒栽葱头朝下的姿势埋进了那个深坑,又在祖母脚底钉了两道镇压的黄符咒,埋了。
神婆走前给他留下一句话:“若想世代平安,就世代取一支血脉住在这里,看守着石榴树,永远不能挖开。直到这颗石榴树再次开花结果,才算了结。”
起初,赵虎也是有些怀疑在身,直到每一年看着石榴树都没有开花结果,甚至连新枝嫩叶都不曾长出来,他才越来越相信神婆的话。
他想跑,却发现脚就像钉死在了原地一般,无法挪动半分。想喊,开口也发不出声音,反而喉咙痛痒得出奇,就好似有人在用手指不断轻抠他喉咙似的。
直到,黑狸子停止刨土的瞬间,遮蔽月华的乌云快速移走,院子再次被照亮。
赵虎这下将那团黑乎乎的影子看得清清楚楚,那里还有什么黑狸子,只有一个人蹲在那里。那人像是喉咙有什么东西妨碍了她说话一般,不断咳嗽。
咳嗽声停的那刻,祖母的声音时隔多年再次响起,说着那同样的话。
“赵虎,我死都不会放过你,终有一日,我会化作黑猫来找你索命。”
黑影站起身来,面向他,怒目圆睁。
这分明就是下葬的祖母!
祖母就像刚埋时那样,身上的血迹符咒都还清楚的显现在她身上。祖母瞬移到赵虎身边,不再开口,与他仅有三步的距离,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赵虎害怕的将眼睛闭上,可下一刻祖母便用手用力强行扒开他的眼皮,使他睁眼看着自己。
这下,赵虎也不敢闭眼了。
祖母将赵虎推倒,赵虎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不敢睁眼。
祖母就坐在他身旁的地上,与他并排看着夜幕中那一轮圆月。
也不知是这些年埋的尸体太多,还是杀得心里麻木了,按照正常人来说,这样吓唬,轻则疯癫死,重则暴毙亡,可他,不但神思清醒,还活着。
就这样一直跟祖母坐到月有下落之势,祖母才起身,回头看着他说道:“好久没和祖母赏月了吧?瞧你,我的好孙孙,都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今夜,祖母还在这里等你赏月。”
说完,祖母直接朝她原来住的屋子而去。
赵虎能动弹之后,第一时间跑出了家门。他想去报官,可跑到热闹的大街上时,那些嘈杂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他这才感觉到身体逐渐一点点暖和过来,是不是被人刻意捉弄的想法在心里升起。
街上的人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一如既往。
赵虎调转方向,改向神婆住的方向跑去。不管家里那个祖母是真是假,祖母身上的血符咒只有当年那个神婆和他妻儿子女见过,而他的妻儿绝不会再开口外言了,能搞鬼或是外传的就只有神婆。
他的心思都在作夜发生的事上,丝毫没有发现身后有人正跟着他。
神婆由于初来滴水镇时无人相信,并不受待见,所以一直住在滴水镇的深山里。即使后来被人相信,可她也没有搬家。
她来时就对那些像看异类看她的人们说,总有一日,他们会虔诚的踏上前往她家的路求她。
后来,她也真的做到了。
跑到神婆家门前,只见院门上已生了灰,屋子还好好的,神婆不见踪影,取而代之坐在她那把竹椅子上的是一个疯癫的脏婆子。
他呼喊了半天,神婆也没有出来,反而把那个脏婆子叫了过来。她把门打开,看着他不断重复道:“嘘!婆婆睡着了。嘘!婆婆睡着了。嘘!婆婆睡着了...”
赵虎气恼得想将脏婆子推到一边,可有求于人,神婆院子里的人他还是要克制着不敢碰的。他不敢贸然进屋,只能坐在院子里等。那个脏婆子就端在院子里那口大水缸背后,露个头望着他傻笑。
等到赵虎都快饿晕过去,神婆才把脏婆子叫进去。
没一会儿,脏婆子才出来传话道:“婆婆说若你是为石榴树来的,就不必等了,她快寿终了,不会再管任何事了,让你另请高明。婆婆还说,还说嘻嘻,嘻嘻,说你是我爹爹,叫你把我带回赵家去。”
“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生得出你这样老的女儿!我不是你爹!滚远些!别碰我!”
脏婆子掏出块木牌来给他看,木牌被摸得圆润,上面的字都有些不明显了,可那赵灵二字可清楚得很。
“啊呜哇,啊呜哇,娃娃要吃蒸花糕,爹爹来了烧火灶,祖祖揉面做花糕。花糕花糕什么馅...”
她拍着手板唱起赵虎随口编来哄孩子的歌谣,赵虎这才敢信,她就是赵灵。
阔别多年的女儿勾起赵虎的丝丝良心,决定将她带回赵家。
兴许,灵儿在家,祖母就不会闹了...
刚走到山腰,赵虎饿得没力气,刚带着女儿坐下,便有个年轻男子停在了他跟前,给了他父女一人一个馒头。
“我叫黎辞,是个捉妖师,还能算算命。我看您身上沾染的妖气浓郁,想必是家中出了事,一锭金,我能帮你解决。”
赵虎掏出几个铜板给黎辞,“馒头钱,多谢。我不信这些,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