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委婉的将干娘和鹤栖支出去,关起门来,才问出心中不解疑惑。
“还有血缘族亲在世,这不是好事吗?若事情就这么简单,你怕是就不用忧愁至此了。你说不好说,只当是关起门来平复心情。”
说完,四喜拿出腰间荷包,摸出几个包得精致的糖球,放到他面前。“鹤栖说,甜甜的味道会让人心情很好,他阿姊告诉她的,我也觉得是有些用。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就这么点儿像鹤栖买回来那些一样好吃,都给你了。”
阎野抬起垂丧的头来,视线扫过糖球又落在四喜的脸,他极度不安地担忧问道:“饼饼,是不是到最后…我连你…也都会失去…又变回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孤儿。”
“阎野,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永远都是对方最可靠的家人,无论发生什么,这一点,都不会变。是不是我和鹤栖走得太近,让你不开心了?我先前不太懂,才会说那么多嘴上轻松的话,现在,我懂一些了,我向你道歉。若我换做是你,也定然会不开心。”
四喜一时表达有些嘴跟不上脑子,觉得怎么说都好像词不达意,眉头也不禁跟着蹙起。
他摇摇头,将他曾深埋在心底避而不谈的过往讲给四喜听。
讲完来龙去脉,他才道:“刚才魔君带我出去办事,是去见了干爹。干爹画出了阎氏图腾,问我是不是真的阎氏图腾。我看过了,那的确是真的,连细节都很真。确认后,干爹带来一个女子,那女子的血滴在户籍典上,显现出的户籍,就是我那姨母。我知晓时又喜又悲,喜的是还有血亲在世,悲的是姨母本应该在当年处死,出逃更是罪加一等,她必死无疑。虽与姨母无来往,可她也是我娘的妹妹,再一次失去亲人,就好像我漂浮在游不到边的江面时看到一艘小船,待我看清才发现那小船已破,沉底是必然的结局。”
“当年事情的真相你我不明,可你姨母被判,必然是触犯了魔界律法,她的死局是罪有应得,我们改变不了。”
“我知道,阎氏之所以走到那个地步,是罪有应得,姨母也该为之付出代价,我也对那些邪渊的追随者恨之入骨。我难过不是因为改变不了姨母的死局,只是…”
说着,阎野顿住了。
即使已然将自己的过往都告诉四喜了,他好像也还是不习惯跟四喜说这样在他自己的认知里,一个大男人,这样说,貌似听着,有些矫情的脆弱话。
四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再解释,“我明白了。阎野,你永远不会再是一个人。在我心里,你和我,早就是同血亲一般重要的家人了。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许下的诺言吗?”
“没有任何事物,没有任何人,能将你我分开。”
“没有任何事物,没有任何人,能将你我分开。”
四喜静静地陪伴着阎野,听他诉说着他尽力掩饰却漏洞百出的脆弱,直到他平复好心情,又再一次坚定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他们这才打开房门。
此时人间已天色不早,客栈一楼饭堂又开始热闹了起来。房门刚开不久,鸢璃就招呼着他们上楼用晚饭。四喜看着一桌美味佳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时辰,午饭就好像刚吃的一样。
“怎么了饼饼?没有你喜欢的菜吗?”鸢璃问道。
“没有,只是感觉午饭刚吃完就又吃晚饭了,时辰过得好快啊。”
鸢璃夹起一块肉放到饼饼碗里,“就算还不饿,也还是要多吃一些。吃完了,你们就先回魔界,我们今晚还有事,顾不上你们。”
“才待一个下午,就又要和干娘分开了吗?”饼饼满是不舍,丧气一会儿,不死心又问道:“不能带上我吗?近来我跟着小舅舅修炼精进不少,我能保护好干娘,我能不能跟你一起?”
“不行,太危险。”
饼饼攥着鸢璃的袖子摇了又摇,使尽浑身解数向干娘撒娇着,祈求她让自己留下,可干娘就是不同意,四喜只好向鹤栖投去求助的眼神。
“看我做什么?我也要对阿姊言听计从的,我可不敢忤逆她。”鹤栖道。
四喜碰壁不成,垂头丧气的端着碗,小口小口的抿着碗里的饭,吃得磨磨蹭蹭。好似只要她能多吃一会就能跟干娘多待一会似的,所有人都放了碗筷,四喜碗里的米饭也空了,也吃饱了,还是夹着面前的菜嚼着。
鸢璃看穿她的把戏,心软退步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出门了,你慢慢吃吧,不准出客栈。鹤栖,派人看着她们。”
“好好好,我一定听干娘的话,乖乖在客栈等干娘回来,绝不乱跑。”四喜大喜过望,立刻将碗筷放下,乖巧的送鸢璃出门,叮嘱她要多加小心,等她回来,再跟她讲她在魔界发生的趣事。
今夜月色很好,月华洒满地,抬头就能瞧见数多繁星闪耀。鸢璃一行人兵分三路,鹤栖和澜絮负责追踪嫦眉给出信号,珩槿和天枢负责在镇中追寻其他邪渊旧部,而鸢璃和茶溯洵两个凡人身帮不上太多忙,只能融入人群,暴露在滴水镇地盘上的妖邪眼里,最好能引出滴水镇的地盘主。
滴水镇不似帝京繁华,又加之命案,并无多少人外出,只客栈所在的正街还有些摊贩,两个外乡人在夜里闲逛就更容易引起注意。
两人一直漫步到街尾,前方越来越冷清,几乎没什么人,房屋影子也将街道覆盖了大半,唯余一角被月华所照耀。黑暗之中走出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看身形和斗篷的样式,鸢璃觉得他眼熟极了,可又有些不像。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微微侧身看着他们的方向。
鸢璃靠近茶溯洵小声道:“我总觉得对面那个黑衣人,好像那个施法帮我占身子的黑衣人,有些相像。我想过去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茶溯洵攥紧了鸢璃的手,一股不好的心慌感爬上心头。
直到快要走近那黑衣人三米距离之内,黑衣人都没有动过,反而是他们的脚步越来越不受控制,鬼使神差的向他走去。月亮的清辉照在他身上,却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更准确的说是,那斗篷下漆黑,像是空洞得像是没有头一般。
随着他们的靠近,黑衣人逐渐朝他们转过身来,正对着他们。那黑衣人张开双臂的瞬间,天翻地覆,只瞬间,他们就仿佛进入了水面倒影里一般。脚下踩的地面成了一道分界线将他们与凡间相隔,置身所在的周围都是黑白,唯有他们二人身上有色彩。
鸢璃看了看脚下,另一个鸢璃与她脚底贴着脚底站着,周围和她,都有颜色。她尝试感应心里的另一个鸢璃,却怎么都感应不上她。这感觉,就好像当初她们从本体中分离出来时一样,成为了单独的个体。
脚下的鸢璃瞧着也同样震惊不解,一个挑货郎挑着担沉甸甸的货物朝她直走来,直到要撞上她,挑货郎都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还是鸢璃一个闪躲躲开才没有被撞到。货筐里滚出个青果来,滚到她脚边停下,挑货郎循声停下回头捡果的同时,鸢璃也俯身捡果,两手触碰的瞬间,鸢璃的手径直穿过了挑货郎攥着青果的手。两人之间,必有一个是鬼魂。月光照耀下,她并没有影子,这也就意味着她才是那个鬼魂。
茶溯洵赶忙拉起身旁鸢璃的手,把了把她的脉,确认她还活着,茶溯洵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点。
黑衣人也低头看了眼脚下,就毫不犹豫的起了杀招。他并未使用法术,手里攥着一把木剑朝她刺来。茶溯洵和鸢璃在这里根本使不上一点法术,比在人间更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只能躲避。他一个跨步飞身跃起,狠狠踢到茶溯洵的背上,将他踢飞出去摔在地上,鲜血从茶溯洵嘴角溢出。
他痛苦地捂着胸口,看了眼脚下跑开的鸢璃,恐惧爬满他全身。
黑衣人见他倒下,又一个猛冲到鸢璃身边,挥剑将她与茶溯洵隔开。鸢璃没跑出去几步,黑衣人的木剑的刺穿了她的胸膛。鸢璃倒下的瞬间,黑衣人就收了木剑,施法回到了原本的人间。
他们都清楚地看见了,那木剑在被收回时彻底穿过鸢璃胸膛的瞬间就变回了银色的本体。鸢璃不知那是什么,可茶溯洵很明白,那是噬魂杵。
茶溯洵拼尽全力朝她倒在血泊里的尸身爬去,嘴里不停大声念着超度聚魂的梵咒,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她的魂魄从肉身里出窍,缓缓坐起,她的指尖开始如尘屑一般消散的瞬间,两人都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鸢璃立刻到他的身边,手指穿透他的泪珠隔空抚摸上他的脸,手指穿过他的脸颊,触碰不到他的温热时,鸢璃彻底明白,自己很快就要魂飞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