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维筝这句话说的极其自然,好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但这样的安排完全在白粼的意料之外。他不过是个副官,本以为翟维筝说借用他几天,不过是富家小姐的一些的恶劣趣味,就像是那根忽然移走的烟。
可这会儿站在翟家大宅前,她让人为他收拾客房,还要带他去见翟家另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本已经做好了被刁难慢待的准备,突如其来的转折,倒让白粼愈加心尖发沉。
他还记得离开圣安娜前,阎令佑曾隐晦地给他眼色,作为多年随行副官,他清晰地知道,那是他的师座要他极尽所能去探听翟家的一切消息。
翟家虽不涉军政,却与各大军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军火、货运、药品、银行、舞厅、饭店、电影等等、等等,什么紧俏,什么赚钱,翟家就干什么。
尤其近两年,翟海升把大半的生意交给大儿子翟维风打理。翟维风曾在美国进修过几年金融,头脑灵活、思维敏捷,甚至把生意做到了国外。
如今的翟家在商界,可谓是风生水起,无人能出其右。
各路军阀或多或少都对翟家表明过拉拢之意,可都被翟海升婉言相拒。
阎家作为北方军阀的第二势力,要想巩固地位,或是超越章家、成为北方的老大,都需强大的财力支持。而翟家恰恰有这样的实力。
所以,无论是作为督军的阎怀山,还是被外界尊为少帅的阎令佑,都想更进一步地探探翟家的虚实,或者通过婚事,另辟蹊径,得到翟家的相助。
白粼微微仰头,看向眼前偌大的宅院,仿佛以往的云深雾绕倏地消散了,真正的翟家就在他眼前,他只要走进去,就能知道想了解的一切。
“唉,怎么还愣在那儿?”翟维筝半个身子已经进了门,回头见白粼还站在院儿里,高喊了一句。
醒过神来的白粼,随手正了正着装,立刻大跨步追了上去。
一走进正厅,浓郁的古朴气息迎面而来。与大宅奶白色的欧式外观不同,宅内是彻头彻尾的中式风格,清一色的红木家具,瓷器摆件,山水字画,无一不宣示着主人的磅礴气度。
唯一稍显出入的,是角落里的一架钢琴。虽被擦的纤尘不染,但白粼就是觉得,那琴应该很久没人弹过了。
随着翟维筝拾级而上,来到二楼,向右转又走了数十步,停在一扇门前,白粼微微垂头,用手抚了抚衣角。
砰、砰、砰。
“进。”清朗的男声自门内传来。
翟维筝打开门,大步迈了进去。白粼跟在后头,反手把门带上,还未转过身,已经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灼人视线。
他一回头,正对上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那双本该处处含情的眼睛,此刻充斥着淡漠的审视,很不友好的样子。
白粼面不改色,身姿挺直,颔首示意。翟维风在外界传言甚少,出乎白粼的意料,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竟是男生女相,面白如玉,朱唇皓齿,鼻梁上架着的金色眼镜,倒是为他添了几分书生气,乍一看像是哪个学校里的教书先生。
已经大刺刺倚坐在翟维风书案上的翟维筝,一边儿摆弄着书案上堆叠的书,一边儿轻飘飘地说,“大哥,你现在看的书,真的是越来越枯燥了。”
“这么晚才回来,还没规没矩的,”翟维风坐在书案内,扬起手里的书,啪的一下打在翟维筝的手上,又看向白粼,缓缓道,“这位是?”
“正要给你介绍呢,”翟维筝不甚在意地摸了摸手,两步回到白粼身边,伸出胳膊比了比,“这位是白先生,我朋友,在家里借住几天。”
“朋友”这个词,是今天晚上第二次听到。白粼总觉得,就他与翟小姐之间的关系,用这两个字来形容,是既不妥帖又不恰当。他们相识不过几个钟头,显然也没有一见如故,就算加上带他一起处置手下、肃清内务这一项,他们俩也就只比“陌生”熟悉了一点。
同样对两人关系存疑的,还有翟维风。
“你朋友?你从小就逞凶斗狠,除了徐盈双,谁敢近你的身。难不成是你留学时认识的?”
正当白粼以为,翟维筝会顺势编个谎话圆过去时,却见她从容地摇了摇头,道,“不,刚在圣安娜认识的。”
“刚?”翟维风精确地抓住了重点,眉头一耸,再看向白粼,眼神更具压迫性。
白粼还是站的笔直,只是稍稍垂眼,错开了翟维风的视线。在舞厅相识,转而深夜跟人回家,怎么听都是孟浪作派,怎么听都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可这就是事实,离谱的事实。
“是的,翟先生。我是刚刚才与翟小姐相识的。”白粼顿了片刻,还是上前一步,微微侧身,挡住了翟维筝大半身子,他重新抬眸与翟维风对视,说到底是他先去找翟维筝的,这种时候,他理应站出来,把事情讲清楚。
“我有事情需要翟小姐帮忙,所以主动去找了翟小姐。”
“原来如此。”翟维风搭着书案站起来,踱步来到白粼面前,抬手扶了扶眼镜,“那么,白先生到我家来,也是主动要求的?”
白粼迎着翟维风的目光,眉心渐渐拧起,他不喜说谎,可实话……他稍稍扭头,眼角余光扫到翟维筝的身影,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知道她也正在看着自己,或许像在圣安娜时一样,她在等着看他会作何反应,而后呢,再嘲笑他粗苯或者滑稽?
可即使如此,他依旧有自己的原则。
“翟先生,抱歉,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可诚如我刚才所说,无论是小姐晚归,还是将我带回,都是因我而起。翟先生若要责怪,我愿担责。”
翟维风看着白粼锃亮、真挚的双眼,忽而笑了,“白先生,太认真了,我不过是随口问问。舍妹顽劣,做事又多随心所欲,我都习惯了,并无责怪之意,只是好奇,她交了新朋友,才多问了几句。即是舍妹好友,白先生,且安心住下,有什么缺的、不合适的,尽管提。很高兴认识你。”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了白粼的面前,他没有迟疑,当即回握,“我也是,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