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冬禧不紧不慢地站在楼下等网约车,她的心里很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毫无波澜。
最坏的结果已经在鱼冬禧脑海中上演无数遍,她不会挽留这段感情,也会体面地转头离开。
如果一切都如她所预想的一般,她不会自问舍不舍得,她也不会流一滴眼泪。
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又有谁会在乎谁难受?
鱼冬禧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
出租车司机放的音乐是鱼冬禧很喜欢的一首歌,鱼冬禧轻点着头,随着音乐节拍慢慢、慢慢晃动头颅,这是一首节奏明快的歌曲,似乎每个人在出生的那一刻,底色都是明亮的,带着祝福也好,带着诅咒也罢,至少在出生那一刻,每个人都是活着的、明亮的。
鱼冬禧闭上眼睛,耳边欢快的音乐渐渐进入尾声,她一生的快乐时光也即将进入到尾声。
人生的转折总是来的那么快,快到让人来不及缅怀。
不远处,灯光下,是秋绥和安贤,秋绥的伞打在两人的头顶,安贤侧着头和秋绥说着什么,下一刻,两人拥抱在一起,安贤的嘴唇轻轻贴上秋绥的嘴唇。
鱼冬禧站在逆光的街道对面,今天的风雪格外大,落在鱼冬禧的头顶,她的头发被雪染白。
那把红色的伞是家里最结实的一把伞,也是鱼冬禧最喜欢的一把伞。
这把伞是爷爷留给她的遗物,爷爷这一辈子留给她的东西不多,这把红伞算一个,秋绥算一个。
现在,爷爷留给她的两件遗物都不属于她了,几乎是一刹那间,她同时失去了他们。
鱼冬禧看着不远处的秋绥,没什么表情,甚至没什么情绪。
她想她应该憎恶,应该恶心,可是很奇怪,那一刻,她脑子里闪过的全是自己小时候、青年时期和秋绥的点点滴滴,那个少年永远鲜活地存在于她的记忆中。
秋绥是秋绥,那时候的秋绥也是秋绥,只不过那时候的秋绥只属于鱼冬禧。
鱼冬禧记忆中的少年终究只是记忆。
这一刻,鱼冬禧终于对身边的一切有了实感。
鱼冬禧终于成为了一无所有的人。
“秋绥。”鱼冬禧的声音很平静,她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兜里,头发被风吹的有点乱,她逆着光,站在阴影之下。
鱼冬禧走出阴影,来到街道的对面,同样也来到光里。
秋绥向鱼冬禧这边看过来,也同样平静。
两人心照不宣。
如果不是秋绥有意让鱼冬禧知道,那鱼冬禧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你都看到了?”秋绥只说了这么一句。
“嗯。”鱼冬禧回答。
秋绥深深叹了口气,他的脸色依旧很苍白,鱼冬禧想,那场病,他大抵还没好。
“你想要什么补偿?钱,还是什么?”秋绥冷静地看着鱼冬禧,他微微昂起头,这是他在谈判的时候才会露出来的姿态。
鱼冬禧看着眼前的一幕,近乎刺眼,她突然将目光转向安贤,安贤站在秋绥的身后,风雪被那把本属于鱼冬禧的伞遮住,安贤的身上干干净净。
鱼冬禧摇摇头,忽然往前走了两步。
安贤猛地往后退后一步,见状,鱼冬禧觉得很好笑,她笑出声来,到现在,她都敢对天发誓,那天,她之所以笑出来,绝不是嘲笑或者什么别的情绪,就是单纯地觉得很好笑,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好笑。
“你不用怕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这是我和秋绥之间的事情,我不会为难一个女人。”鱼冬禧耸耸肩,将两只手从衣服兜里拿出来,举起来,示意自己确实什么工具都没带。
鱼冬禧叹了口气,道:“秋绥,你曾经说过,只要我呼唤你、需要你,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无论你在做什么,你都会来到我身边,这句话,还作数吗?”
秋绥一愣,似乎没想到鱼冬禧会这么问,可是鱼冬禧的神色实在是太认真了,看不出任何开玩笑的成分。
秋绥点点头,道:“永远作数。”
鱼冬禧定定地看着秋绥,忽然,鱼冬禧猛地笑了,笑的不可抑制。
鱼冬禧擦了擦因为大笑而流出来的眼泪,含着笑意道:“秋绥,骗骗别人就算了,别把自己骗了。现在这个局面,你说这句话,和放屁有什么区别?”
鱼冬禧收起笑容,道:“秋绥,你记住,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死!我要你下地狱,我要你生生世世都为自己的狼心狗肺忏悔,我要你付出代价!”
鱼冬禧恶狠狠地看着秋绥,秋绥不说话,只是看着鱼冬禧。
“以后没必要再见面了。”鱼冬禧瞪了秋绥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冬禧,”秋绥的声音在鱼冬禧背后响起,鱼冬禧停下脚边,但是没有转回身子,只是背对着秋绥,良久后,她才听到秋绥的声音,“明年,你的生日……我还会去找你。”
“见面?等我死吧。”鱼冬禧只留下这句话。
她永远也不会想到,这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俩人再一次见面,就是在地府,也就是鱼冬禧死后。
之后的日子,鱼冬禧将工作的事情延后,她在家里静静地待了足足有半个月,这期间,洛瑶多次试图把鱼冬禧带出去见见阳光,起初,鱼冬禧还会找理由不去,到最后,鱼冬禧直接一言不发。
这段时间,鱼冬禧发现家里总是很热闹,每天都有曾经的老朋友来家里玩,到后来,包括仅仅一起吃过饭的大学隔壁寝室的人都来了。
鱼冬禧知道这些人都是洛瑶找来的,也知道洛瑶的良苦用心,可是她现在真的——
“洛瑶,我真的没事儿。”
这句话不假,虽然鱼冬禧一直待在家里,但是她其实真的没有洛瑶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这段日子,她想了很多,都是关于未来的。
从前,她得过且过,将生活的重心放在秋绥身上,似乎与秋绥在一起就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她将结婚这件事当作人生终点,就是她这辈子做过最错的决定。
其实她和秋绥分开也很好,至少现在,她要步入到人生正确的轨道上了。
当晚,鱼冬禧点了好几份外卖,堆满桌子,洛瑶一打开门吓了一跳,以为这是鱼冬禧即将自杀的“断头饭”。
“冬禧,你这……”洛瑶欲言又止,看着鱼冬禧,半晌说不出话来。
“哦,这不是打算庆祝一下吗,快来,一会儿就凉透了,没想到你今晚下班这么晚。”鱼冬禧脸上扬起笑容,看起来,她今天确实很高兴。
洛瑶心惊胆战地看着鱼冬禧,这娃不会是在她离开的这六个小时里又受什么刺激了吧?
洛瑶坐在凳子上,眼神不离开鱼冬禧。
鱼冬禧笑了笑,看着洛瑶,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规划未来的一些事情,我不能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下半辈子,我要重新规划了。”
“重新规划?”洛瑶很好奇,鱼冬禧想了这么多天,到底最后规划了什么。
鱼冬禧“piu”地从屁股底下抽出一张纸来,道:“喏,你看这个,我做的规划。”
鱼冬禧的画技,洛瑶可不敢恭维,鱼冬禧的画技可以说是要多抽象就有多抽象。
在纸的最上方,画着一个……额,疑似是扎着马尾的女孩子伸手比耶。
下面写着“决战京大”,紧接着就是文字版的各种学习规划,甚至细节到了什么时候上厕所。
“这是?”洛瑶看着这份计划表,实在是有点捉摸不透鱼冬禧的意思。
“考研学习计划表啊。”鱼冬禧说,“这个是我的目标学院。”
鱼冬禧指着纸上鲜明的“京大”两个字。
“京大?”洛瑶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京大可是国内的top1大学啊,就连秋绥也不过是保研到了国内的top2大学。
洛瑶不是不相信鱼冬禧,只是这个计划实在是……有点不切实际,她一直都知道鱼冬禧很聪明,可是这种top级别的大学不是聪明就一定能上得了的。
能考到top级别学校的学生,要么是天才中的天才,要么就是高智商加绝对努力。
“冬禧,你想好啊,这可是京大啊,而且就一年多了,你这个时间也不充裕啊……”
“谁说一年多?明明不到一年了。”鱼冬禧镇定地说道,“我要参加的不是后年的,而是明年的。”
话音一落,洛瑶更震惊了,那留给鱼冬禧的时间已经不是“不多”能形容的了,这完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啊!
“冬禧……你现在还清醒吗?”洛瑶将手掌贴在鱼冬禧额头上,温度摸起来很正常,“这肯定得是过目不忘才行了。”
鱼冬禧点点头,道:“嗯,我知道。”
洛瑶知道了,鱼冬禧不是病了,是疯了。
但是,恰恰相反,鱼冬禧不仅没疯,而且清醒的可怕。
几天后,鱼冬禧踏上了进京的路,洛瑶依旧留在这里实习。临行前一晚,她和洛瑶最后吃了一顿饭,就各奔前程了。
起初俩人还在网上聊天,后来大家越来越忙,渐渐的,也就断了联系。
洛瑶不知道的是,鱼冬禧考上了,考到了京大的文学创作与批评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