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往常健康的时候,能有这样丰盛的早餐那真是美好一天的开始,可是现在裴闫东头一跳一跳地疼,又恶心想吐,再看着这一桌的饭菜,只感觉到压力山大。
在萧燕如满怀期待的目光下,他只好随手拿起一个面包,手一小块一小块地揪着吃。还没等吃到一半,2楼的另一间卧房门也被打开了。
这次出来的,是穿着一身家居服的路瑶,她一边下楼一边嘴上骂骂咧咧:
“又是这样,每次早上都跟叫魂一样,就不能让人睡个好觉吗……”
话说的难听,但好在声音并不是很大,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的抱怨嘟囔。
“瑶瑶!你说什么呢?看看你,哪里还有一点淑女的样子!”萧燕如终于忍不住呵斥道。
路瑶原本是往厕所走打算去洗漱的,听到这声斥责,顿时停住了脚,转身直直奔向了餐桌。到了餐桌旁后也不坐下来,而是拄着椅子靠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裴闫东看。
裴闫东被她看得有点发毛,忍不住问道,“姐姐,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我是好奇啊,你这顶着这么大的一对黑眼圈,是怎么做到如此勤奋地早起的呢?”
裴闫东捂了捂头,颇感到头疼,看来金姨说的那些话还是对路瑶产生了一些影响。
“姐姐,别说笑了,与其说我是起的早,不如说我是还没睡呢。”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脑机的app软件,“你看看昨晚的放药量,这一夜我能睡着了才怪。”
路瑶定睛一瞅,只见折线图表上代表药量的蓝色几乎占了满屏,再一细琢磨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她低着头略感尴尬,倒是没再多说什么,转头去厕所洗漱了。
没过一会儿,她洗漱完毕,也来到餐厅坐下,拿起筷子随意扒拉着桌上的饭菜,“我吃完饭也走。”
她没说自己要做什么。
裴闫东悄悄偷瞄着萧燕如,果然在她脸上看到了疲惫与失望。
可她还是忍住了难过,语气寻常地问道,“什么事啊,天天这么忙,设计师的活总会有个淡旺季吧?你怎么永远都是旺季?连一天在家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在家?家里有什么好的?我一回家就听你在催婚,连个懒觉都不让人睡安稳……再说了,你这不是很快又有个小孩要管你叫妈妈了吗?刚刚18岁,那可真是太好了!”
裴闫东:?她昨天说话还没这么酸呢。
“大小姐!”金姨这时突然愤怒地站起身,“你怎么能这样同自己的妈妈讲话,你知道像你这样不孝的孩子,在乡下会被人用唾沫淹死的吗?”
裴闫东在座位上不由得噤若寒蝉,在他上一世的记忆中,这样叛逆的话,别说是跟父母说了,就算是在帮派里面对上级大哥,也是绝不敢说出口的。
纵使是他爸爸犯罪给他带来了多少痛苦,他也不敢在探监的时候有一丁点的言语不恭的,哪怕后来他已经成为当地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了之后。
他其实一直都很好奇,那些能对父母脱口出言不逊的人,小时候都是被如何养育长大的呢?
萧燕如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可脸色却还是羞红了,在场的人都能看出她此刻是承受着多大的羞耻,只除了路瑶。
萧燕如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金姨,只是说,“孩子们长大了,有自己的事业要忙,让她忙去吧。”
饭桌上一时间靜地只能听见筷子夹菜的声音,气氛压抑地吓人。裴闫东实在吃不下,头愈发疼痛难忍,却也不敢此时先下桌,只好拄着头呆呆地盯着手机app里那不断向上攀升的折线图。
路瑶没一会儿便吃完了,临下桌时,却冲着裴闫东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到三天,你就会理解我的。”
其实他现在已经有些理解了,可偏偏又理解的不透彻。他看出了萧燕如对孩子畸形的爱,却又有些看不明白,当他再想仔细思考一下时,头便疼得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他感觉好像有个人现在他身后,用一柄巨斧和钉子,在不停地砸撬他的头,他有些后悔刚刚没有提前下桌了,他现在想下桌,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视线里,手机屏幕上已经一片通红了,app报警了,可是她设置了手机静音,所以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他感到昏昏沉沉,意识中仿佛听到遥远处传来一道关门声,和电话铃声。
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哦,不是自己的电话。
“呀,是小少爷来电话了!”金姨从主卧房中取出萧燕如的手机,递到了萧燕如的手上。
萧燕如按下接通键,“喂?”
“妈,你快看下小鱼,她有没有事?”
萧燕如眼神向餐桌那边瞟了一眼,才发现白小钰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她吓得连忙晃了晃她,“呀,你这孩子怎么了?别吓阿姨啊,金姨,你快去找医生——”
“妈,你先别急,她是疼的,应该不会有大事,你记得我昨天交给你的药吗?那是我特意背着她从国外的医院开的止痛药,你再找你吃的降压药,连着止痛药一起给她吃了,医生说了,他们这种特殊的止痛药是可以和降压药一起吃的。”
“哦,对对,药,金姨——”萧燕如的声音不由得放高了,尽管金姨就在她旁边,“先别叫医生,你把我的降压药找出来。”
正当她自己也准备起身去卧房拿路极交给自己的止痛药时,身旁的丫头却将趴在桌子上的头向她的方向转了转。
“阿姨……你别着急……我没什么大事……”
萧燕如向她看去,却并没有被她的话安慰到,反而是被她涨的通红的脸吓了一跳,“金姨——降压药拿两片过来!”
萧燕如很快便找到了药,准备蹲下身喂给白小钰时,就听这丫头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胡话,“爱妃……寡人头疾又犯了……早知道就听那华佗的好了……我的冲儿啊……悔不该杀那华佗哟……”
“这孩子,快起来吧,华佗给你开药了。”说着,萧燕如便将手中的药一并拍到了她的嘴里。
喂过药后,萧燕如和金姨便将人又扶回到了她的客卧中。过了没一会儿,app里的数据便降了下来,人也安稳下来睡着了。
萧燕如这才放心下来,又给路极打电话报了平安。
金姨更是暗自松了口气,这下子可再不敢去打扰这位主的睡觉了,若是这位真出了什么毛病,可别再因为她叫起床赖上她了。
该说不说,有了药物的帮助,裴闫东这一觉睡得极安稳,甚至一直睡到了晚饭时间才醒过来。
饿醒的,这么多天头一次不是头疼醒的,而是饿醒的。
刚一睁眼睛,就看到视线里路极的一张帅脸,恍惚之下,他竟以为此刻还是在早上,“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上班了吗?”
“小傻瓜,你睡傻了吧?已经快晚上7点了,我都下班了,家里晚饭都吃完了。”
“哦……”他侧过头,看到外面晴朗的夜空,定着黄澄澄的月亮缓了一会,才有些清醒了过来,“我是不是吃药了?”
路极听到她这样问,有些局促地转开头,“嗯……医生之前不是说,疼的厉害的时候,血压会升高,血压一高头骨就会加大药量,所以如果app一直报警,可以给你吃降压药嘛……我没给你吃止痛药,我也没有啊。”
裴闫东摸不清他说的是真话假话,回想也想不出什么内容来,那个时候自己疼的模模糊糊,也分不清是谁给自己吃了什么药,便也只好作罢。
他坐起身,伸出手,不自觉得向路极身上靠了过去,“边边——”
路极顺势保住了她,“怎么了?”
“我不想住你家,我没有自己家吗?”
路极低下头,感觉有些难过,“是有人为难你了吗?”
“倒也不是”,他感觉靠的有些不舒服,于是将头翻了个面,又换了另一边肩膀,“你妈妈有些……太……好了,可是你知道,我虽然身体只有18岁,但却已经活了50多年了,她太渴望有一个孩子陪着了,让我有点……说不好。”
“……有人愿意把自己当孩子宠不好吗?姐姐和阿捷一直说很讨厌妈妈总把他们当做小孩子对待,可是我却很羡慕他们。人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没有爱的时候渴望被爱,有了爱之后又开始渴望自由。”
“哎呀,也不是。”裴闫东突然将自己从他的怀里抽了出来,不知道为何不想同他聊这个话题,“我知道你妈妈会绑着孩子,但我不是因为什么渴望自由,我,我只是感觉很不适应,我感觉……”
“感觉这一切很遥远,很不现实,感觉自己不配?”他突然截过她的话继续说了下来。
裴闫东突然沉默了,半晌之后才点了点头,“对。”
他们没有再说话,两个人都沉默着,她没有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也没有问她“你是怎么感觉到的”。
这一刻,两个孤单的灵魂贴的格外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