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
路极与白小钰相约在了一家咖啡馆。
两个人第一次像陌生人一样，沉默着对坐了许久。
白小钰内心有些忐忑，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一个陌生人说出“我不讨厌你，我们俩重新开始恋爱吧”这种话来，她只能等待着对方主动跟她说。
可是路极一直不说话。
于是，她只好拿出全部的勇气主动说，“你，小薪跟我说，你人挺好的。”
“不，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尤其是对你。”
他是说的真心话，可在她听来却像是在拒绝自己。
一个男孩说自己对女孩不好，是要拒绝她吧？
“是嘛，我不记得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啊？”她尝试着同他聊一些过往。
怎么认识的？路极开不了口，说什么？
说自己趁她认知不清的时候，她生日那天，在自己的办公室诱女干了她？
“就公司认识的，没什么可说的……忘了。”
“那，你可以说一些……”说一些你记得的事情。
她咬住自己的下唇，说不下去了。
她看出来他不想讲了，可是心中却还是希望他能说一说。
“小薪说你对我很好……她说你对大家都好……”话说到后半句，她也没了底气。
他看出了她眼中的期待，却更加无颜得转开了头，“我对你，谈不上好。”
那无非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狩猎罢了。
曾经，路极最喜欢和小鱼呆在一起，她总是能让他新生欢喜，可是现在，当他意识到自己的那些被埋在内心深处的卑劣渴望时，同她相处的每分每秒都令他感到煎熬。
他感觉自己上不来气，快要被羞耻淹没了。
自己和那些捡到了有智力缺陷的女人便强行当做妻子的流浪汉，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甚至还妄图和她同居，然后……弄个孩子出来……
他骗自己他们是相爱的，骗自己生气是因为照顾她太累了，是因为付出不对等。
可是，她在恢复记忆的第一时间，就把他忘记了……
哦，原来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那……我们之间，是谁表白的谁啊？”她仍在不死心得继续追问，就像想要抓住正在流逝的沙子。
“没有……谁也没表白过。”他面目僵硬，艰难地吐出这个事实。
是啊，他从没有问过，小鱼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从没问过……
白小钰有些慌了，她低下头，假装口渴拿起桌上的咖啡喝着。
啊，咖啡已经彻底冷掉了。
“所以，我们是为了平息舆论，在公众面前装出来的恋人吗？”她盯着咖啡杯中散掉的泡沫，轻轻地问。
他没有回答，却突然谈起了别的事，“你不要演《云霭月静》。”
“为什么？”
“我怀疑白庆禾用这个片子对付你。”
“我知道啊……你在关心我吗？”
“你知道就不要演。”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输？”她一向是不服白庆禾的，更讨厌谁将她看的比白庆禾低，“白庆禾就是个傻B，上学的时候就打架斗殴，除了打架我看他也不会啥了，成绩也是一贯的倒数……表面上手底下有那么几个小弟，像个校霸每天吆五喝六的，其实哪个不是看在他有钱才跟着他的……我可是年年都拿全额奖学金，我也从不拿钱贿赂身边人，我那些朋友都是真心喜欢我的……”
路极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不行，她太天真太幼稚了，这样和白庆禾斗会吃大亏的！
“……说实话，我真为自己有这么个亲哥哥而感到丢人……”她还在继续说着。
路极却心下一惊。
亲哥哥？
她不知道白元是自己的继父！
要告诉她吗？
路极几乎是一瞬间便下了决定，他将身体微微向前倾，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道，“小鱼，你有没有想过，白元和白庆禾同你其实没有关系。”
她一下子顿住了，脸肉眼可见地变得僵硬，可又马上换上了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眼睛随意地看着桌角，好像已经准备好要将他接下来的所有话都当做是笑话来听。
“你觉得你和他们长的像吗？”他想了想还是换了种温和的说法。
“呵，咋了，你是生物大能，要给我裸眼测基因啊？”此刻，她的脸上已经全部只有讥讽的表情了。
可路极并不在意她表现出的攻击姿态，而是继续说着，“孩子总该长的像父母吧？爸爸或妈妈，总是会像一个人的，可你既不像妈妈也不像爸爸。”
她突然站了起来，手紧紧地攥着那杯咖啡。
好像下一秒就准备将咖啡泼到他的脸上，可是却一直没有动手。
他也停下了话，并不是因为那杯蓄势待发的咖啡，而是因为看到她死死咬住的嘴唇和泛红的眼尾。
林江早就应该告诉她身世的，这种事情，拖的孩子越大越难接受……
啊，不，其实林江早就已经跟她说过很多次了，在她4岁之前，是她自己不愿意相信。
“小鱼，你总要面对，伤害你的人并不是爱你的……爱不是那样的……你就从没想过，他们，他们不是……”
白小钰其实完全听不懂路极在说些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她突然想起5岁的时候，白庆禾一边打她，一边冲着她大喊，“那是我爸爸，不是你爸爸，你这个野种，自己没有爸爸就抢别人爸爸！”
她看到了8岁的时候，他将自己带到了公园，却在秋千飞得最快的时候，将她用力地推了下去……
她看到了11岁的时候，他将自己骗到了他的高中，然后找来了一群小混混将她团团围住……
她看到了14岁生日后的第二天，他将即将出门的自己叫住……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不对，她才只有十三岁！
她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捂住自己的眼睛，似是想要遮住那些记忆，可是画面却在脑中不停地闪现，越闪越快，无孔不入……
“鱼儿啊鱼儿，你该穿我送你的裙子的。”
“哭什么？你应该叫出来，哦我忘了你失语了，真是可惜，我可太喜欢听你无助地尖叫了。”
“我的好妹妹，该吃药了。”
“送你一个记号，我们的纪念日。”
……
“啊——”白小钰想要疯狂地大喊，却只能从喉咙口挤出小猫儿般的一声细吟，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喊得再大声一些，却只是憋得睚眦紧绷，磨牙沁血。
“小鱼——小鱼——”她感到有人在剧烈地摇晃她。
她定了定神，眼前重新聚焦。
是路极，他一边晃着她，一边仓皇地念叨着，“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什么也没有，我是骗你的……”
一切似乎已经结束了……
这里灯光柔和，静谧温暖，噩梦，似乎是不存在的……
她望着眼前男人关切的目光，一切的画面突然全部消散不见了。
发生什么了吗？
哪有什么噩梦啊，她是一禾集团创始人白元和影后林江的女儿，是学校里连续两年的最高奖学金获得者，今天是腊月二十九，咖啡馆里正放着《恭喜发财》，处处都洋溢着节日的氛围……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国内最大的娱乐公司的继承人，她能看出他眼中对自己流露出的爱意是真心的。
“别想了，都过去了，是我嘴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过……”
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她张开双手，呆呆看着手心中被她抓下来的头发，用力咽下口中的腥气。
“你知道的，对吗？”
他震惊地看向她，陡然发现她此刻的眼神是那么像她的妈妈。
“小鱼……”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你仍觉得我会输吗？”她见他迟迟不语，眼神变得愈发狠厉起来。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好似一汪深潭，让他不由得沉浸其中，心醉不已。
他感到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心就像跳在耳边一样，“好，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在十四岁生日的第二天遇到了事故，你妈妈是在半年后才知道的这件事，从那之后你便一直有人格妄想的症状，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白元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她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好像突然如释重负，眼泪一瞬间便涌了出来。
路极被她带动的也不禁眼眶湿润起来，他坐到她的旁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哭吧，哭吧，这不是你的错，小孩子想要一个爸爸而已……”
她突然转身抱住了他，之前被掐在喉咙口的那声悲鸣终于被彻底释放了出来，她大声地哭喊着，“边边，为什么啊……”
命运为何要如此捉弄她？
路极也用力回抱住了她，趁她不注意时偷偷抹了抹眼睛。
他也不知自己这眼泪是来自对她命运的喟叹，还是对那声久违的“边边”的期待……
亦或是，对自己命运的物伤其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