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三个小时后大巴抵达梧城南站,顾北领着荆梨坐进地铁。
车厢里人不少,许是瞧着顾北腿上打石膏,还领着个邋里邋遢的小女孩,模样太过凄惨,对面有个占到座位的女大学生主动站起身,示意让给他坐。
顾北下意识想拒绝,可正发着低烧的身体不允许他再继续逞强了,他轻声道谢,拐杖一撑,挪到空位前坐下。
荆梨第一次乘坐地铁,她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自己身处的这个凉快又明亮的方盒子,片刻后头顶响起好听却机械的电子女声,她抬起头仔细聆听,不一会方盒子突然停下,她的身体由于惯性朝前扑去,即将摔倒的刹那有只胳膊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
脚下一阵腾空,等荆梨反应过来她已经坐在了顾北没受伤的那条腿上。
屁股下的腿骨硬硬的,坐着很不舒服,她委委屈屈地扭过头,对上顾北面无表情的脸。
他睨着她,无声叮嘱:别乱动。
少年年纪不大,但冷着脸不笑的时候特别有威慑力,他的眼尾狭长上挑,内眼角锋利低敛,睫毛长而直,明明生了双多情的凤眼,垂眸看人时却有种睥睨万物的冷漠,仿佛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荆梨那颗因失重而狂跳不止的心脏被顾北这淡淡的一瞥给镇住了,她不自觉挺直脊背,老实的被他圈在怀里,不敢再动。
可刚刚扭头时她的耳轮似有若无地擦过顾北立体挺翘的鼻尖,痒痒的,于是安静不到两秒,她还是没忍住抬起小手抓了抓耳朵。
顾北看着她孩子气的小举动,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
-
一个多小时后,一大一小的两人站在了顾卫朝家楼下。
此时已是傍晚,饭菜香从居民楼里飘出来,饿一天的荆梨肚子咕咕直叫,她欲言又止地抬头看向顾北,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迟迟不上楼。
不是要回家吗?
顾北眸光沉沉地盯着三楼的窗户,手心慢慢渗出冷汗。
他真把人带回来了。
意识到这点,他心里后知后觉地生出退缩的念头。
呆站了不知多久,最后是荆梨扯了下他的手,顾北才恍惚回过神。
“哥哥,我肚子饿了。”荆梨仰着脸,瓮声瓮气道。
顾北静静地凝视她几秒,心绪几番挣扎,最终那该死的心软占据上风,他叹了口气,嘱咐荆梨跟上他,脚步沉重地走进楼道。
钥匙插入锁孔,往左别了一下门就开了,霎时,电视里明星的笑声一股脑涌出来,伴随顾军嘶哑难听的笑骂。
听到男人的声音顾北眉心一跳,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在他消失的这两天,顾卫朝和潘文丽一个电话也没打过,倒是顾军给他发过短信,内容则是让他赶紧滚回家,帮他跑腿买东西。
这一家人,完全不在意他的去向和死活。
顾北吞咽了一口,眼神晦暗无波,深处却压抑着浓烈的厌恶与不耐。
他攥紧荆梨的手腕走进屋内,力气大到在她细嫩的皮肉上留下指痕。
正在厨房煮粥的潘文丽听到开门声还以为是顾卫朝下班回家了,没成想看到的却是离家出走了两天的顾北,还有他身边来路不明的野孩子。
她顿时脑袋一炸,叉腰瞪着三角眼冲顾北嚷道:“你个白眼狼还知道回家!”又伸手指着荆梨,“还有她!你从哪儿拐来这么一个脏兮兮的毛丫头?谁允许你带回来的!”
女人的神态和语气太过刻薄恐怖,小孩子天生敏感,能感受到对方的不善,荆梨立刻躲到顾北身后,小手抓紧他的裤管,不敢吱声。
卧在沙发上的顾军听到动静也凑了过来,幸灾乐祸的目光将二人打量个遍,随后落到藏在顾北身后露出半张脸的荆梨身上。
他挑了挑眉,眸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幽光。
真到了这一刻顾北反倒不慌了,他直视潘文丽,眼神沉冷,语气不卑不亢:“她是我爸朋友的女儿,她家里人有事出差了,让我帮忙照看她几天。”
“你放心,她只是借住,等她家长回来,我第一时间把人送走。”
潘文丽闻言忽然笑了下:“你爸的朋友?你爸都死多少年了,还有哪门子朋友?”
话音落地,空气陷入死寂。
顾北垂在裤缝边的手兀地握紧成拳,眼神也一瞬变得阴冷,一眨不眨地盯着女人。
少年吃人一样的目光令潘文丽心头一跳,她丝毫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难听,只觉得自己身为供他吃供他穿的长辈的权威受到了蔑视,不禁怒意上头,一巴掌扇在顾北的脸上。
“小畜生你什么眼神,敢这么看着我!”潘文丽目眦欲裂,指着他的鼻头骂道,唾沫星子乱飞,“我难道说错了吗,你爸那个短命鬼都死五年了,怎么突然就冒出个劳什子朋友来了,还让你一个学生帮他照顾孩子,我看是不想养了,甩给你的吧!”
“你!”
短命鬼三个字触到了少年的逆鳞,他一下眼眶猩红,整个人像头被惹怒的狮子,全身绷紧,挥起拳头身体前倾,眼看就要揍上去,腰却被一双胳膊轻轻环住,他的拳头就这么滞在了半空。
是荆梨被他们的争吵吓到,害怕地抱紧了他。
就在他失神的这一秒,潘文丽猛地从少年竟然敢反抗动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边尖叫辱骂,边推搡厮打:“好你个小白眼狼,长本事了是吧!竟然想打我!”
她的巴掌雨点一样落在顾北的脸上和身上,嗓音刺耳无比:“造孽啊!当年我就说不能把你带回来,那死老头非不听,说舍不得他弟唯一的儿子在外边受苦。”
“这么多年我好吃好喝地养着你,还供你上学,你他妈就这么报答我的是吧!”
“白眼狼!小畜生!没良心的!”
“我看你就是个命硬的煞神!你爸你妈都是被你给克死的!”
女人恶毒至极的咒骂如同一把没开刃的钝刀,一下接一下地磋磨着顾北的心脏,不见血,但足够令他疼到浑身发冷。
即便早已看清他们的真实面目,但真当他直视他们虚伪肮脏的那一面时。
恶心与厌烦战胜了愤怒。
情绪神奇地冷静了下来,顾北紧握的拳慢慢松开,他不再反抗,疲惫地闭上眼,掩盖眸中翻涌的恨意,俯身将吓哭的荆梨护在怀里,坚硬瘦削的后背承受潘文丽的厮打,不让她伤到女孩半分。
以他现在的处境,挥下那一拳的后果他承担不起,荆梨不能真的跟着他露宿街头。
良久,潘文丽打累了,没力气了,她坐到桌前,嘴上还在不依不饶,魔怔了一样,仿佛一个疯婆子。
“我把话放这了,如果你今天非要让她在我家住,那你就收拾收拾,和她一起滚!”
话落,看了半天热闹的顾军却突然假心假意地上前劝他妈消消气,甚至破天荒的为顾北说话:“妈,大晚上的你不让他们留下他们还能去哪儿啊。”
潘文丽眼神诧异,像看怪人一样:“你说什么?”
半天没动的顾北也侧眸扫了他一眼。
搞不懂对方葫芦里在买什么药。
顾军仿若不察,脸上的横肉堆起笑,看着有点猥琐:“顾北不是说了么,就借住两天,等这小女孩家长回来就送走了。”
他边说着,黏腻的目光边在荆梨细嫩白皙的小腿上停留,接着不动声色地移开。
“小军,你怎么了?怎么替他说话了?”
潘文丽感觉自己被背叛了,一直和她统一战线欺负顾北的儿子怎么突然不向着她了。
“妈!”顾军没断的左手捏了捏女人的肩头,“我是为你着想啊,楼上那个陈阿婆成天跟人嘀咕你容不下一个孩子,还造谣你虐待他。你今晚再把人赶出家门,老婆子明天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你呢。”
“老不死的!”
提起这事潘文丽就气不打一处来。
顾卫朝之所以总叫她小点声就是因为那个陈阿婆,臭嘴跟黏在她身上一样,每天搬张小马扎坐在巷口,和周围的小老太太胡说八道。
气归气,但顾军的话提醒了她,潘文丽想了想,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指在木质桌面上敲出恼人的节奏。
屋里安静下来,只听见电视的响声和荆梨细弱的抽噎。
“行吧。”潘文丽总算松口,她看向抱在一块的二人,大发慈悲道,“她可以留下来,但住你屋里,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其余时间不准出房间,家里的任何一样东西不见了或者坏了,我就找你。”
顾北冷嗤一声,没搭理她,牵着荆梨一瘸一拐地走进他住的杂物间,将门反锁。
留在客厅的母子俩对视一眼,顾军无所谓地耸耸肩,躺回沙发继续吃零食看综艺,潘文丽猛灌一大杯凉水才稍稍降下火气。
不一会儿顾卫朝回到家,潘文丽告状一般把顾北要打她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顾卫朝听完狠狠踹了几下杂物间的门,骂两句“没良心的讨债鬼”,帮老婆“做主”。
杂物间内,荆梨裹着顾北的被子在床上缩成小小一团,她小脸煞白,湿润的眼睫还在微微颤抖。
显然今天这一出把她吓狠了。
顾北则坐在地上,后背抵着房门,黑眸在昏暗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幽深。